妈妈说,战争快要结束了。
这本来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可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哥哥.....
因为哥哥,这次从战场回来以后就变了。
我说不清楚变了哪里,但是哥哥身边好像有一层雾一样的东西,把我、妈妈、爸爸、连同整个世界都隔绝开了。
除了每天必要的任务之外,哥哥只待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不说话,不理人,安静的没有任何情绪,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哥哥都像感觉不到一样,只是木愣愣的坐在阴影中,像是一具空壳一样,让我觉得有些害怕。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这一点也不像之前那个爱笑的哥哥了。
…
哥哥的情绪是在一天晚上突然失控的。
因为母亲怕我打扰哥哥休息,所以在哥哥从战场回来以后,她就不准我跟他一起睡了。
我的房间在哥哥隔壁,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好,星星特别亮,我正在窗户边看着庭院里的竹筒一声声的取水,一边吹着风,突然就听到了很低很低的哭声,就好像有人在哭,但是又不敢大声的哭出来一样,好可怜。
后来我才发现哭声来自哥哥的房间。
我走了进去,先是站在他的身边,然后跪坐下来,趴在哥哥的腿上。
我看着他急促的呼吸,看着眼泪从他的手指缝里落到木地板上,看着哥哥翘翘的头发不时随着身体抖动一下,听着他呜咽着,在转为大哭之前止住声音,变成喘息和眼泪,无声的流淌下来。
我不明白,想哭就哭出来呀,哥哥。
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哥哥,但是母亲在我难过的时候都会抱抱我、亲亲我,摸摸我的头。
所以我想哥哥也会喜欢这样吧。
我埋头到哥哥的怀里,他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我的存在,然后死死的抱住了我,连同他的那份绝望一起、紧紧的包裹住了我。
其实我是有一点害怕的,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哥哥,但是哥哥将我越裹越紧,嗅着哥哥身上的味道,感受着脖子上的点点湿热,我反而生出了一股心安。
哥哥在依靠我。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哥哥的眼泪,原来哥哥也会伤心难过,原来哥哥不是无所不能的,他也有做不到的事。
我的手环过哥哥的腰,突然发现我已经能够抱住他了。
…
第二天,我从哥哥的床上醒了过来,他穿好了衣服,叫我下楼吃饭,脸上完全没有了哭过的痕迹。
下午,哥哥被通知要去参加英雄们的追悼会,我也想去,但是被母亲拦住了。
她避开哥哥,眼圈微红,声音沙哑,双手抓的我很痛。
我那时候才从母亲的口中知道;战死的英雄里面,有一个我熟悉的人。
——葵星姐姐。
我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身边人的死亡,那种感觉并不舒服,就好像我原本泡在温暖的液体里,然后突然被抽离出来,暴露在干燥冰冷的空气里,茫然无措。
悲伤不是第一时间到来的,他是以小河静流的方式,一刻不停的冲刷着心灵。
它会出现在团子店,会出现在演习场,会出现在木叶的大街小巷,会出现在哥哥和葵星姐姐一起经历过的任何地方。
我突然就理解了哥哥。
远在我没有出生的时候,葵星姐姐就认识哥哥了,连母亲都说他们会是一对,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可是这个人突然就从哥哥的生命中剥离出去了。
哥哥,会很痛吧。
…
哀悼的现场一直都有哭声,我悄悄的看向哥哥,却发现他没什么表情,一副出神的样子,显得有些冷漠。
只有我知道,他的眼泪在昨晚就流干了。
还有人想找哥哥的麻烦,都被父亲的警卫队拦了下来,弄的一片兵荒马乱,我好像还听到了有人在喊着:“宇智波葵星的死有疑点”“遗落在外的写轮眼一定要收回”等等奇奇怪怪的话,哥哥因为这两句话突然发怒,他的眼睛突然变得好红好红,还有几只小豆豆一样的东西在里面旋转,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久,周围的人也跟我一样,一看到哥哥的眼睛,就都不说话了。
我感到很心慌,我看不懂这一切,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怕这个真相是我负担不起的东西。
…
“愚蠢至极……”一个古怪的男人站在人群之外,似笑非笑。
“为死者哀悼,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他长长的黑发披散着,面貌苍白无比,双眼是暗金色的,像是蛇瞳一样,冰冷、漠然,却又看透一切。
他在一片嘈杂中显得那样特殊,我不由得被吸引住,走到了他的身边,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死者不会感受到这一切,这个墓碑,这些眼泪,都不过是他们为了感动自己罢了。”大蛇丸看着面前的孩子,眼中晦涩不明,贪婪一闪而过。
几个月过去,尽管针对大蛇丸的调查并没有结束,但在团藏出手作保的情况下,哪怕周围都是对他虎视眈眈的人,他却可以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
“生命短暂又无常,活着的人才是最可笑、最可悲的……”
所以为了摆脱这份愚弄,就要不惜一切代价追求永生啊……
我安静下来,思考他说的话。
“你是——宇智波赤月的弟弟,宇智波鼬么?”他突然向我走过来,笑容越靠越近。
“你的哥哥可是我最喜欢的弟子呢,如果你....”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就被哥哥注意到了。
哥哥的脸色冷的要结霜,一言不发的将我揽进怀里,走回了家族的人群中。
而那个男人一直盯着我们,准确的说是盯着哥哥,露出我看不懂的笑容。
真是个奇怪的人。
…
回去的路上,哥哥并没有跟我们一起走,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墓碑之前,跟到来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姿势。
还有一个人也没有走,是旗木卡卡西前辈,他们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一动不动,像两个稻草人一般,守护着一块块灰白的麦田。
…
自那天后,哥哥的情况越发严重起来。他开始吃不下饭,只会偶尔喝点水,整个人飞快地瘦了下去。好像那次悼念之后,灵魂也一起被抽离了一样。
妈妈很担心他,因为哥哥那段时间瘦成了个麦秸秆。爸爸则说他太软弱,叫我不要跟哥哥学。
我因为实在是担心哥哥,就拿了自己最喜欢的三色丸子给他,我知道哥哥跟我一样,也喜欢吃甜的。
但是他还没吃完就吐了出来,酸酸绿绿的液体被他呕在地板上,其余什么也没有。
吐完了,他反倒舒服了很多。他坐在地上,上半身陷进床里,头向后仰着,是又放松又非常疲惫的样子。
我站在旁边,一句话都不敢说。我能看见哥哥尖削的下巴,他白的透明的下颚带着一道道水痕,脏兮兮的也不擦。他的胸膛在衣服下缓慢起伏着,连吐息都很费劲的样子。
“生命脆弱、短暂、无常,活着的人才是最可悲的。”
我想到那个男人说的话,突然就感觉到了害怕,心慌像一条小虫一样在胸腔乱窜着。
——那时候,哥哥好像要消失了一样。
…
我害怕的向母亲求助,但是母亲也无能为力,因为哥哥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直到有一个人来到了我们的家——宇智波止水。
他是我们家族的另一个天才(我觉得要比哥哥差一点),是更甚于哥哥的战争英雄(是村子里的人这么说的,但是我觉得哥哥还是最厉害的)
其实我也应该叫他一声哥哥的,但是他很少来我们家,而且每次一来就把哥哥叫走了,所以我宁愿称呼他为止水君,或者宇智波止水。
这次也一样!
他一回来就把哥哥带走了,那时候哥哥已经瘦的看不出之前的样子了,我能看到他衣服下浮出来的一道道骨头,手腕细的一捏好像就要断掉。
我不想让哥哥走,但是哥哥很信任止水,他的脸上终于有了轻松的表情,整个人明显的温和了起来。
也……脆弱了起来。
就像那天晚上抱着我哭泣的他一样。
好像只有在宇智波止水的面前,哥哥才露出一点真实。
为什么?
…
来不及细想,哥哥摸了摸我的头,告诉我很快就会回来。
——我那时候还理解不了,怎么会有一种关系,可以超过亲人呢?
哥哥走后,我呆呆的坐了很久,直到父亲站在了我的面前。
父亲看着我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他告诉我,战争虽然快要结束了,但是争斗永远不会结束,人的一生中会伴随着朋友、亲人的死亡,如果走不出来,那他永远只能是个弱者。
“鼬,你哥哥现在出了问题,你也该想想以后了。”父亲严词厉色:“我不希望你像他那般软弱。”
…
他带我去看了警卫队清扫云隐残余部队的战场。
虽然手被父亲牵着,身处安全的环境之中,我却觉得身体已经被置于支离破碎的血肉和残尸之中,鼻尖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心脏几乎快要蹦出胸口……
脑中一阵尖锐的抽痛让我想要闭上眼睛,却被父亲阻止了。
“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就是真实的世界。”
宇智波富岳一向对鼬这个二儿子没有那么苛求,现在却一改往常的形象,变得严厉无比。
“不记住今天,你永远也不会成长起来。”
“你哥哥把你保护的太好了,这不是我想看到的,也不是家族想看到的。”
“鼬,你要有面对这些的觉悟了。”
…
我睁开酸涩的眼睛,一点一点、仔仔细细的看着面前的一切。
这——就是哥哥曾经经历过的吗?
我总有一天也要面对这些吗?
一片恍惚之时,一双手拢上了我的双眼,那手微凉,带着清冷的味道,将面前的地狱遮挡起来,不见分毫。
“父亲,你带鼬来这里做什么?”哥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带着急促的喘息,却奇迹般的让突突跳动的心一点一点安稳下来。
哥哥回来了?为了我回来的吗?
紧绷的心情被慢慢压平抚顺,我拢上那双手,后退一步,靠在哥哥身上放松了下来。
“赤月?不是有任务要出么?”父亲似乎话里有话,尾音带着让人不舒服的笑,我听不太懂,但总觉得气氛不太对劲。
后来哥哥跟父亲吵了起来,或者说是父亲在单方面的说教,而哥哥沉默的听着,我站在他们中间,不知所措。
最后哥哥只反驳了唯一一句话,我记了很久。
他说:“既然我在这里,鼬就不需要看这些东西。”
“你既然知道,就该尽快振作起来,家族里还有很多事等着你。”父亲的声音则是我从未听过的冰冷。“还有,你要注意宇智波止水的动向,村子已经有拉拢他的意图了,你的眼睛要擦亮,知道么?”
父亲的声音简直像是在教训下属,没有一丁点的感情。
“还是那句话——不要让背后的章纹蒙羞,不要忘记宇智波一族的荣耀,这是你应该承担的。”
哥哥的手还停留在我的眼睛上,跟我的心一样,一点点的收紧,然后蓦然松弛下去。
我隐约听见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哥哥答应了。
…
我好像在那一刻,突然觉得周围有什么东西瓦解了。
那是保护我的温壳破碎的声音。
随着碎裂声的加大,外头有冷风不断的灌了进来,吹的我眼睛酸涩起来,不过眨动了两下,就簌簌的开始往下落泪。
好在有哥哥的掌心遮挡,并没有被父亲看到。
…
我知道哥哥为什么那么痛苦、那么累了。
都是因为我。
…
有的时候,成长就是一瞬间的事。
眼泪停止,我睁开眼睛,嗅着冰冷的空气,一点点扒下哥哥的手,看向面前的一切。
壳,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