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真摆下二救日合城的棋局,未成想引来双妖护城,一场大战,险些败露。最终赚得满城人找幡旗,并随张玄真南城门外摆百幡大阵的好局面。可惜最终结果是张玄真未能寻得禁山魔幡。
张玄真、程妙音两道遁光飞至日合城以西六十多里的地方。
秋风绵绵,紫絮杨高耸入天,轻轻摇摆,杨树底下是寒心柏,再往低处便是灌木藤蔓,地上厚积落叶,踩上去犹如踩入棉被之中。
虚魔吞天已经笼罩不到此处。
如此一番折腾,这百万人口的大城当中,竟然没有找到禁山魔幡的下落,二人一时无计可施。
程妙音皱眉思索,又道:“玉简当中,明确记载,这里确有一镇魔幡啊……就是那枚《风物志通考》的玉简。”
林中二人低头缓行,踩在落叶之上,沙沙作响。
张玄真长叹一口气,说道:“还是要找啊—— 还是得想办法——也不能放弃!”
二人正商量着该如何是好,秋风却轻轻送来一阵淡雾,张玄真与程妙音二人并未太留意,步入这片轻雾,走了数十步,已至野林深处。缓缓地竟然出现一条两尺来宽的黄土道路,二人思绪万千,本能便沿着这条黄土路走了下去。
还是程妙音先意识到有些问题,拉住张玄真道:“这野林里怎么会有一条路?”
张玄真这才低头注意:“是啊~~!也许这野林之中有猎户人家或者其他魔修在洞府中闭关?”
言语之间,雾尽散去。
野林之中竟然出现一片一顷方圆的平整地面,空中朔风寒,月光如霜华,辉光洒在地面,枯井漆黑,辘轳腐断,没到脚踝的哀草,绵绵延延茫苍茫,景象萧瑟凋敝。平地中间一棵矮树,枯叶一半,枝梢挂蛛网,月光下,蛛网亮如银丝。树旁一处两层房舍,无墙无院无遮拦,就这么孤零零裸立在平地上萎靡乱草的中央。房舍灰墙上有道道深纹,好像是道文符咒,门窗紧闭,房顶瓦片密密整齐,应该是有人修缮。二层处的窗内有昏黄的孤灯光影摇曳。
张玄真安全起见,立刻右手祭出软月盾,护在程妙音身前,左手持光翳三棱枪,两颗炽焰珠悬在身体两侧,程妙音则躲在张玄真身后,左手托举七星宝伞。
张玄真斜眼看一下光翳三棱枪,暗道:“正好可以试试你的威力!”
程妙音身形气息隐匿,伞随人去,消失不见,张玄真一人悬于空中,向那二层小屋,拖一串残影眨眼便至。
破屋子的灰墙上那道符咒忽然闪动,一股巨大的灵力波浪向张玄真冲来,张玄真右手一抬,祭起软月盾,卸掉来势凶猛的这股力道。
张玄真原以为这防护法阵一定异常坚固,心中只是想尝试一下,便抬起光翳三棱枪,以七分力气一枪刺去。没想到,竟将法阵戳了一个窟窿。由窟窿向四周散发出数寸长的裂纹。正在疑惑这防护法阵为何如此脆弱,突然神识一紧,感应到有人向他袭来。果然,一团黑影如魔雾,飞速向张玄真冲过来。
张玄真并不慌张,疾速倒飞,同时手指一挥,引过软月盾护在身前,神识探去,这并非什么魔气黑雾,而是一个衣着破烂不堪,头发蓬乱的中年男子。此人体内灵力衰微,魔气乱窜,修为低下,但是其气息……
张玄真心中疑惑,暗道:“咦?……这气息,怎地……似曾相识?”想到此处,张玄真收起光翳三棱枪夺命之势,体内灵力一催,放出巨大威压,周围随着威压降临,顿时乱风骤起,树枝断,草伏地。
程妙音传音道:“夫君,你这是何意?”
张玄真道:“此人有古怪,我想活捉他,看看到底是谁!娘子,你暂且不要现身,待我查明之后,你再现身。”
程妙音答应一声,继续隐匿身形。
这破衣烂衫头发蓬乱的怪人,一遇张玄真的威压,便被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张玄真此刻早已探查出此人修为,只有炼气初期。见自己身体不能动弹,这怪人便嘶吼着饶命,声音苍老嘶哑。
张玄真右手一抬,祭出缚灵绳将此人牢牢捆住,这才收起威压,走到近前。抬手放出五行之风,将此人头发吹开,定睛一看,乃是一六十多岁老者,蓬头垢面,双眼无光,脸上有疤,口水、鼻涕、眼泪在脸上结成硬疤,面皮干涩如沙。
张玄真问道:“你为何偷袭我?”
没有想到的是,此人竟口吐人界宋国语言,说道:“听不懂你叽里呱啦地说什么。”
张玄真惊呆在当场,足足十数个呼吸之后,才缓过神来,以人界语言问道:“你是……你是人界修士?”
那怪人道:“废话,要不然我怎会人界语言?你既是魔界魔修,怎地也会人界语言?”
张玄真道:“你别管我是谁,你到底是何身份?”
虽然从面相身形上,张玄真认不出此人,但是张玄真心里明白,此人的气息,他早先一定在哪里接触到过。
怪人道:“除非你是人界之人,否则我绝不会告诉你。”
张玄真暗想:“若此人诓骗于我,我当场可击杀了他,身份便也不会外泄。”于是说道:“我乃人界修士,人界之时,我拜在昆仑山无极门下,乃吴崖子之弟子。”
怪人哈哈大笑道:“怪不得……听说过玄意门吗?我乃玄意门掌门赵玄机!”
张玄真传音给程妙音道:“娘子不用担心,此人乃玄意门掌门。不用担心了,此人与你我无仇。”说完,张玄真一挥手,收回缚灵绳。
那老者歪着头,上下打量张玄真和程妙音,动物一般来回游走,还时不时隔空嗅闻一下,突然说道:“我见过你们。”喉咙间仿佛有东西在撕扯一般,听着让人很是难受。
程妙音问道:“夫君,你可认得此人?”
张玄真先想起了此人,回道:“咱们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程妙音不解:“可……我……不认识此人!”
张玄真缓缓道:“中州玄意门掌门赵玄机!”
程妙音一皱眉道:“赵玄机是谁?我似乎在哪里听说……啊—— 我想起来!”
程妙音这才想起来,那便是百多年前,张玄真和程妙音初入玄门,与吴崖子一道入玄阴洞天,一众人之中,就有玄意门掌门赵玄机,以及玄意门循字辈弟子。
张玄真对程妙音道:“正是那次你我从玄阴洞天出来,但是玄意门还有青城山王家的人,一个都没有出来。”
二人转头看去,没想到堂堂玄意门掌门,结丹修士,竟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那老者哈哈一笑道:“这位仙子是?”
张玄真回道:“晚辈的双修道侣,姓程,道号妙音。”
赵玄机点点头:“你们记性不错,看你两个小辈修为能精进到如此地步?确实仙缘不浅啊!我自叹弗如。”
现在的赵玄机似一凡人,修为皆无,疯疯癫癫,神志不清,即便有修为,也不过是练气初期而已。
故而张玄真和程妙音也无甚担心,便进到了赵玄机的房中坐下。
张玄真先开口问道:“不知前辈是如何颠沛流离至此地步?可否需要我们相助一二?毕竟太和幽冥境中,人界之人少之又少。”
赵玄机起声一叹,心中五味杂陈:“当初你二人还只是凡人,我对你二人根本不放在眼里,没想到今日你我地位对调,你二人的修为甚至比我当初还要高……!”赵玄机说完摇摇头,乱发如杂草摇摆。
张玄真还未来得及搭话,猛然间赵玄机却变得神志不清,又哭又笑,把张玄真、程妙音吓得倒飞出屋,张玄真抬手将程妙音护在身后,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过后,赵玄机才恢复常态,坐在地上呼哧喘气如吹竹筒,好久才稳定身心。赵玄机方可盘膝坐在屋外的地上,对张玄真道:“让二位见笑了,那次在玄音洞天的玄阴宝殿之中,我中了‘食心雾虫’,三神七魂被雾虫分食而空,丹田被毁,修为尽丧,成了名副其实的一具行尸走肉。”
张玄真略感惊讶,说道:“我二人当时并不在玄阴宝殿,对于那里所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晓,却未曾想到,后果竟是如此……”
程妙音也惊讶捂嘴,问道:“原来如此,那前辈如何到这里的?。”
赵玄机回道:“我成为僵尸之后,食心雾虫便对我没了兴趣,我就在那玄阴宝殿的黑暗中陷入休眠。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玄阴洞天当中发生意外,可能是有他人经过打斗,亦或者是来探宝的,总之那时我已神志不清,不知发生了何事,我便从玄阴洞天掉了出来流落到此地。后又阴差阳错,我受到妖物袭击,储物袋中的一包神魂散跌落出来,也可能是因为长期修行,我已养成习惯,看到这神魂散便本能地将其服下。一来这里是玄阴洞天只有魔气,我无法吸收灵力蕴化神魂散。二来服用方式不对,故而我的三魂七魄,只救回来一魂,剩余的,再无迹可寻。便成了我现在这副模样,人不人,鬼不鬼,修魔不成,修仙不行。”
说完,赵玄机撩起衣袖给张玄真二人看,其手脚上皆已被魔气侵蚀,道道青筋泛着血红之光,顺双腿手臂向身上蔓延。赵玄机继续道:“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些魔气侵入体内,最终入心入脑会怎样!”
程妙音一看有些担心,便问道:“夫君,怎么你我没事儿?没有被魔气侵蚀?”
张玄真:“你我的修为还在,体内灵力磅礴气势抵抗太和幽冥境的这点魔气,自不在话下,况且你忘记玄铁令牌了吗?你我已经改变身体道韵,自身道韵振动与太和幽冥境本身的道韵频率是相符合的,魔气又怎会对你我造成侵害?”
程妙音这才点点头。
话音刚落,赵玄机突然又神志不清,昏厥过去,一盏茶功夫才又面部抽搐,昏昏沉沉醒转过来。随即问道:“现在二位的修为远高于我,你二位又为何沦流落到此间?”
张玄真道:“不瞒前辈,我们是来寻找禁山魔幡的,前辈也许未曾听说过,其作用就是……”张玄真还欲解释,赵玄机却将其言语打断:“哦?禁山魔幡,你进屋看看,那桌上可是你想要的……?”
张玄真一惊,和程妙音相视一眼,飞入屋中一看,那桌上摆着一块垫桌的布子。仔细一瞧,那不正是他俩苦苦寻找的禁山魔幡吗!张玄真苦笑一下:“哎——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机关算尽求不得,机缘来时在手边……”
程妙音眼疾手快,神识探过魔幡,确认没有陷阱危险,便手指一挥,已经将禁山魔幡收入储物袋与其他的魔幡放在一处。
张玄真看了看,说道:“魔幡已到手,咱们不必再多逗留了。”
程妙音轻轻点头。
张玄真、程妙音出屋来,见到赵玄机还在地上坐着,便问道:“前辈,我们还要继续寻找禁山魔幡,不知前辈做何打算?”
赵玄机冷冷一笑道:“我就不随你们去了,我现在油尽灯枯,人不人,鬼不鬼,神魂已散,元神不在,丹田已废,还回人界作甚?这里也无人认得我,就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声音凄凉,满是无奈。
张玄真二人,看看也只好抱拳施一礼便离开此处。
临走时张玄真身形一顿,停下脚步,并未回头,背对着赵玄机说道:“嗯……赵掌门……该走的时候……就走吧……有的时候,强留下……未必是好事……离开,也许会更早解脱……”
说完,张玄真拉着程妙音化成一银一粉两道灵光,迎朝霞而去。
听闻张玄真此言,赵玄机慨叹一声,道:“长梦醒,身已做孤魂,困居寒荒林,更无归路,寂寥破屋如土丘,野鬼怀怨丘上游。”
又看看自己,残灯明灭死不掉,莹莹孑立活不成,生死两边独徘徊,徒劳百世修仙路。望向张玄真和程妙音架起遁光远去,故人结丹飞云外,独我一梦秋风中,萋萋枯草堪悲处,绵绵憔悴断肠泣,当年逍遥如今忆,处处割愁肠。
此时赵玄机已然声泪俱下:“日日苦修,百年勤勉,却修来个万劫不复。苍天啊——!”
秋风吹叶落,皮囊骸骨不堪愁,与雾散,随风杨,一缕烟,一场梦……
人界的天空,太和幽冥境的天空,原来都有一个相同的名字,叫“无可奈何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