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气息如轻纱，早早地在紫禁城的琉璃瓦间氤氲开来，朱红的宫墙似也被这将至的喜庆所润染，少了几分平日的肃穆。乾清宫炭火正旺，康熙身着龙袍，身姿笔挺依旧，却在眉眼间添了些许岁末的悠然。
御案上的折子堆叠如山，可皇帝手中的朱笔批点不停，那一笔一划间的劲道，恰似他掌控这万里河山的决心，不曾因佳节将近而有半分松懈。
终于，最后一本折子批完，康熙搁下御笔，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似是要驱散这整日批折的疲惫。
他目光一转，看向侍立在旁的若曦，微微蹙了蹙眉：“若曦啊，朕瞧着你整日穿得这般素净，这风华正茂的好年纪，该有些俏皮颜色才是。”
说罢，招手唤来李德全，“去，把暹罗新进贡的浮光锦取些来，赏给若曦。挑些颜色喜庆的衣料。”
若曦也不娇柔做作，行礼道：“谢万岁爷隆恩。”
康熙抬手，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起来吧。”康熙复又靠向椅背，漫不经心地问道：“明日除夕宴谁当值？”
若曦垂首，轻声应道：“回皇上，是玉檀当值。”
康熙略一思忖，摆了摆手：“那也不差你一个，到时你一同来前殿热闹热闹。宫里头过年，讲究的就是个团圆，节庆的喜气沾沾，你姐姐会随老八进宫，到时候你们姐妹也能见一见。”
若曦心头一暖，再次盈盈下拜：“若曦谢万岁爷体恤。”
康熙的这几句家常言语，这些赏赐安排，于她却是难得的眷顾。康熙目光透过窗棂，望向远方连绵宫阙，这些孩子的明争暗斗，他身为帝王，却也并非全然无感。对若曦这孩子，初见时便觉灵动聪慧又不失质朴，在这满是规矩方圆的宫廷里，倒似一股清泉。他希望这新春能为她添几分欢快颜色，莫要被这深宫消磨了朝气。
李德全捧着浮光锦与各色料子匆匆赶来，浮光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似流淌的霞光，那些衣料亦是锦缎上乘、色泽明艳，随送来的还有几个发饰，点缀着温润珍珠与剔透宝石。
“谢万岁爷赏赐。”若曦接过，转而对李德全道：“劳烦李公公了。”
康熙看着衣料和发饰满意的点点头，李德全眯着眼笑：“若曦莫要客气，万岁爷说得对。这新年呐，就该穿得鲜亮，图个好兆头！”
回了居所，玉檀看着若曦的赏赐十分羡慕，将浮光锦细细摊开在床上，轻抚那细腻纹理，若曦望着思绪飘远，前世今生见过太多权谋争斗、生死无常，心性早已磨砺得坚韧，康熙今日之举，不只是物质赏赐，更是一份认可。
“姐姐，皇上如此厚待，今年这除夕宴，定能大放异彩！咱们也能沾沾喜气，盼来年顺遂无忧。”
若曦浅笑，眼中光芒闪烁：“但愿如此，能同你一道在前殿守岁贺新，也算这难得的惬意事，但愿往后岁岁有今朝，安稳度日便足矣。”
若曦正与玉檀对坐于榻上，整理着布料，盘算着裁制几件衣衫，忽闻门外小太监尖细嗓音：“若曦姑娘。”
“谁？”
“奴才苏培盛！”
二人对视一眼，若曦幽幽开口：“进来吧”。
转瞬，苏培盛便满面堆笑跨进门，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捧着精致礼盒。苏培盛打千儿请安，礼数周全：“若曦姑娘，四爷念着除夕就快到了，着奴才送些玩意儿来，给姑娘添些趣味。” 说罢，示意小太监呈上。
打开礼盒，一方羊脂白玉镇纸卧于锦缎之中，温润剔透，触手生凉，雕工细腻，山水纹路仿若有灵；另有几本失传古籍的临摹本，字迹娟秀工整，墨香幽然。
若曦轻抚镇纸，心中泛起暖意，盈盈福身：“劳烦苏公公跑这一趟，回去多谢四爷挂怀。”
苏培盛连连点头：“姑娘客气，四爷若知晓姑娘欢喜，定也欣慰，奴才便先告退。”
未等二人缓过神，胤禩府上的侍从接踵而至，礼物亦是精巧非凡。一对掐丝珐琅彩的花鸟摆件，色泽明艳绚丽，鸟儿振翅欲飞，一盒西域进贡的香料，轻嗅之下，馥郁芬芳萦绕鼻尖，仿若置身春日花林。
紧接着，胤俄的人也风风火火进门，抬进一箱装帧精美的字画，还有几套罕见的文房四宝，那笔杆以犀角制成，墨锭纹理细腻，散发淡淡松烟香。“咱家爷说了，爷不通文墨，这些都给若曦姑娘送，权当赏玩。”
若曦心里默念这个草包，脸上还是笑意浮现：“回去帮我谢过十爷。”
玉檀看着满桌琳琅，喜上眉梢，拉着若曦胳膊笑道：“姐姐，瞧瞧这阵仗，诸位爷都这般关心您呢！在这宫里，能得这般荣宠，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话语间满是为若曦高兴，可若仔细瞧，便能发觉她嘴角那一抹稍纵即逝的落寞。
正说着，胤禵大步迈进，一身月白锦袍衬得身姿英挺，剑眉星目间神采飞扬。他径直到若曦面前，掏出个锦盒，盒盖掀开，一枚上好和田玉耳环静静躺着，玉质纯净无杂，莹润光泽流转。“若曦，这耳环料子难得，你且戴着。” 胤禵声音爽朗，目光坦率炽热。
若曦接过，谢过胤禵：“八爷和十爷的礼物刚送来。”说着一副你看的表情。
胤禵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满桌琳琅满目的物品，将目光投向若曦，饶有兴致地开口问道：“皇阿玛让你明日在御前伺候？”
若曦轻轻颔首，表示默认，接着轻声说道：“万岁爷说我姐姐明天随着八爷一同入宫。”
胤禵听后嘴角微微上扬，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若曦看着他那神秘的笑容，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瞬间恍然大悟起来。
“是你……”若曦瞪大了眼睛望着胤禵。紧接着，她也释然地笑了笑，语气诚恳地道谢：“多谢十四爷。”
胤禵随意地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地说道：“新年礼物我也送了，我得赶紧出宫去找十哥，你就好好准备吧。”说完，他便转身潇洒离去。
待他离去，转身见玉檀正对着窗棂发呆。她轻握玉檀手，柔声道：“日后出宫可会寻你的恩人呢？”
玉檀身形一僵，眼眶微红，默默点头：“姐姐，我自知身份低微，这辈子，大概只能远远望着，在旁伺候，已是奢望。”
若曦轻叹，从首饰盒中挑出一支羊脂玉钗，簪头雕琢梅花，花瓣莹润如生，轻轻插入玉檀发髻：“傻丫头，莫要这般想。咱们虽身处宫闱，身不由己，但心不能被困住。女人呐，就该活得自己开心才是，往后莫要再轻言放弃。哪怕出了宫，这广阔天地，也总有咱们的去处，何苦为这不可及之人苦了自己？”
玉檀抬手轻抚玉钗，指尖摩挲花瓣，眼中泪光闪烁：“姐姐这么贵重我不能要。”
若曦摇摇头，握住玉檀的手。
“他于我而言，是恩重如山之人。”
若曦轻叹：“守着回忆苦熬不是法子。待有日后出宫，寻个山清水秀之地，开家小店，或教些女红诗文，自由自在，说不定那时，你会遇见更值得托付真心之人。”
玉檀靠在若曦肩头，静静落泪，半晌，缓缓抬头，扯出个略显牵强的笑：“姐姐说得有理。”
喜庆早早地在紫禁城上空铺展开来，暖香袅袅，乾清宫内灯火辉煌，一片庄严肃穆又不失喜庆祥和之景。康熙高坐于龙椅之上，身着明黄色绣金龙袍，头戴貂皮暖帽，帽上东珠熠熠生辉，面庞虽历经岁月却依旧透着帝王威严，双目炯炯，似将这宫闱诸事尽收眼底。
若曦莲步轻移，红色与暖金的旗装，领口袖口银狐毛蓬松柔软，添了几分俏皮贵气。绣纹里银线梅枝、金线云纹相互映衬，祥瑞之气扑面而来。发间木兰玉簪光彩夺目，和田玉耳环坠着珍珠，摇曳生姿。
康熙抬手示意若曦近前，行至御前盈盈下拜：“若曦给万岁爷请安，愿万岁爷龙体安康，新岁福泽满溢。”
康熙微微前倾身子，目光满是赞赏：“若曦啊，今日瞧着你，倒是让这大殿都鲜亮了几分。这身打扮煞是喜庆，应景得很，看着就叫人欢喜。”
“万岁爷谬赞，这还得谢万岁爷赏赐呢。”
康熙笑着点头：“嗯，你这丫头向来机灵，心思细腻。这喜庆劲儿，朕看着舒心，往后也当如此，莫要失了这份朝气。”
康熙下首的德妃嘴角噙起一抹笑意：“若曦今日这模样瞧着真是可人，看着心里敞亮。”
若曦微微垂首，脸颊泛红，轻声道：“娘娘抬爱，若曦不过是胡乱搭配，想着别失了规矩，能入得了娘娘眼，便是若曦福气。”
德妃细细打量，目光愈发柔和：“本宫可没随意夸赞，你这孩子，模样生得乖巧，性子又是沉稳机灵，办事妥帖细致，难怪万岁爷时常念叨你几句。”
“能为万岁爷尽心是若曦的本分。”
“好孩子，往后就常来永和宫走动走动，这么灵巧的人儿陪本宫说说话。” 若曦忙不迭应下。
众王爷贝勒携家眷陆续而入，衣袂摩挲，环佩叮当。胤禛一袭石青色绣蟒朝服，身姿挺拔如松，步履沉稳，不苟言笑间尽显冷峻气场。身旁是侧福晋乌拉那拉氏身着绛紫色旗装，金线绣就的繁复花纹于暗光中隐现，彰显尊贵，头上点翠珠翠压鬓，仪态端庄，稍后半步的年侧福晋则宛如春日新桃，嫩粉色旗装娇艳欲滴，银狐围脖衬得肌肤赛雪，眉眼灵动含情，初次入宫参加这等大宴，难掩紧张却又竭力自持，手中紧紧攥着帕子，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三人行至御前，齐齐跪地，磕头请安，胤禛声如洪钟：“儿臣胤禛携侧福晋乌拉那拉氏、年氏，给皇阿玛拜年，恭祝皇阿玛龙体安康，福泽绵长，新岁顺遂，江山永固！” 康熙微微颔首，目光在三人身上一扫而过，缓声道：“都起来吧，难得阖家团圆，今日不必拘礼。”
未几，胤禩一袭月白色锦袍翩然而至，温润气质仿若月华洒落。嫡福晋郭络罗氏伴其身旁，通身气派非凡，大红织金旗装烈烈如火，绣工精湛的彩凤牡丹图案张扬肆意，彰显正室尊荣，头上赤金累丝凤冠璀璨夺目，步摇轻晃，发出清脆声响，她昂首阔步，眼神高傲，却在望向康熙瞬间化为恭敬柔顺。
而跟在身后的若兰，身着淡蓝色旗装，仿若幽林清泉，素雅恬静，眉眼低垂，手中捧着给康熙的贺礼，那是一幅她亲手绣制的《松鹤延年》图，针法细腻，丝线光泽隐现。
胤禩率众行礼，声线温和：“儿臣胤禩携嫡福晋郭络罗氏、侧福晋马尔泰氏，叩见皇阿玛，愿皇阿玛新春喜乐，岁岁无忧，如松鹤之姿，福寿康宁。” 康熙目光在胤禩一家停留稍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旋即笑道：“老八，你这一家子看着就喜气，起来吧，入座。”
若曦的目光落在若兰身上，眉眼低垂，却藏不住那抹如烟哀愁，往昔草原驰马、笑靥如花的她，终是被这宫墙囚了灵动。
众人行礼如仪，若曦站在康熙身侧看这满殿繁华，妃嫔们珠翠满头，笑语嫣然，却难掩眉眼间争宠斗法的凌厉，皇子们寒暄客套，可分明瞧见暗流在拱手间涌动，兄弟情谊薄如宣纸，一戳即破。孩童们绕着桌椅嬉笑，尚不知这宫闱是蜜糖亦是砒霜。
待落座，珍馐美馔流水般上桌，酒香肉香混着暖香，舞姬鱼贯而入，彩袖翩跹似云霞纷飞，乐师拨弦弄管，丝竹雅乐流淌耳畔，可若曦却仿若置身事外，目光偶然触及四爷，他似有所感，抬眸望来，目光交汇瞬间，暖流淌过心底，仿若这冰窖宫室裂出一丝春缝，胤禛对若曦微微一笑。
而后若曦瞧见若兰微微侧身，目光悄然向自己投来。那一瞬间，四目相对，周遭喧嚣似全然退去，只余彼此眸光。
若兰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喜，在这陌生冷硬的宫闱觅得熟悉温暖，恰此时，席间敬酒声起，众人推杯换盏，人影交错，阻断了二人的视线。
再寻时，若兰已端庄坐好，恢复那副波澜不惊模样，唯有若曦清楚，方才那短短一瞬眼神交汇，藏了多少未出口的思念。
席间敬酒祝词不绝，众人神色，或真诚、或虚伪、或暗藏机锋。看胤禩温柔为郭络罗氏夹菜，嫡福晋嘴角轻扬。胤禛不动声色，年氏殷勤布菜，乌拉那拉氏目光幽沉。
若曦攥紧衣角，不知道未来自己是不是也会加入其中？
宴乐声声，如浪起伏，充盈着乾清宫每一寸空间。康熙高坐于上，目光随意扫动间，将殿内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只见若曦目光却似有千斤重，频频朝着若兰所在之处投去。
康熙略一扬手，康熙声如洪钟，却带着几分长辈独有的温和：“若曦啊，朕瞧你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定是有满腹话想同你姐姐讲。罢了，今日除夕夜宴，没那么多规矩，你且下去，同老八家的好生说会话，大过年的，莫要憋坏了心思。”
若曦先是一怔，须臾，眼眶已然泛红，忙不迭屈膝跪地，行了个标准到极致的大礼，额头轻触地面，声音带着难掩的哽咽：“若曦叩谢万岁爷天恩。”
康熙微微颔首，眼角笑意隐现：“去吧。”
若曦起身，偷瞄一眼若兰，见其眼中亦是波光粼粼，满是惊喜与感动。二人齐齐向康熙再施一礼，而后莲步轻移，缓缓退出主殿。若曦回首望去，见康熙已重又融入宴间热闹，与诸皇子笑语言谈，这才安心迈出，带着姐姐去了自己的院子。
房门在身后悄然合拢，刹那间，世界清静了下来。姐妹二人对视一眼，若兰紧紧搂着若曦，手在她背上轻轻拍抚，若曦则将脸深埋在若兰肩头，泪水肆意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