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焕这一觉睡到傍晚,醒来的时候天竺僧刚好将新换的药端来,这次一灯大师和慈恩也来了。
“我想到个办法去除慈恩大师的心魔。”林焕晃动药碗,看玉蝶不在,快速把药喝掉。
“什么办法?”慈恩急急发问。
林焕缓了半天,回道:“瑛姑最想见的就是周伯通,可是周伯通觉得对不起一灯大师,这些年一直避着他。”
慈恩道:“这有什么关系吗?”
“周伯通现在全真教,中了彩雪蛛毒,那是天下三绝毒,无药可解,你将此事宣扬出去,瑛姑知道了,肯定会找去终南山。你只要在终南山守株待兔就行,至于杀子恩怨,该怎么报仇,你会不会得到原谅,那就看瑛姑和周伯通想怎么对你。”
一灯大师忙道:“周师兄中毒了?”
林焕说完这么长一段话,微微喘气,眼角瞥到门口的衣裙,死死忍住疼痛,装成无碍的样子笑道:“已经解了。”
玉蝶拿着食盒,看屋内人多,只站在门口没进来。
天竺僧询问这次服药后的感受,林焕一五一十说了。
慈恩又道:“万一瑛姑在哪里隐居,不理江湖事怎么办?”
林焕道:“法子我给你想了,找人就不需要我了吧?”
“是这个道理,慈恩,你知错能改,为师欣慰,我们慢慢找,定能找到瑛姑。”
“一灯大师,还有一事,若你遇到我师侄,还请你们把情花毒的解毒方子给她们一份,华山、终南山两处也种植了情花。”
“林掌门,你为何要将此花留在华山?”
“大师还喜欢瑛姑吗?”林焕问了一个很冒犯的问题。
一灯大师已近九十岁的高龄,陡然听到这个问题,哭笑不得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人会自欺欺人,情花不会。”
“咦?林掌门,莫非你……”一灯大师听出他话中之意,但看林焕的表情又藏着些许愤郁。
这时,天竺僧眼睛一亮,匆匆离开石屋,一灯大师笑道:“我这师弟应该是想到了解法,林掌门的毒明日便能清除。”
“哦,天竺大师真乃圣手。”林焕的夸赞出自真心。
“我们也走吧,林掌门好好休息。”一灯大师看出林焕精神不济,和慈恩一起暂且离开。
他们都走了,玉蝶才进来,说道:“公子的毒不要紧吗?”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能好。”林焕瞧着她的脸色,问道:“解完毒我离开绝情谷,姑娘愿不愿意跟着我?”
“奴婢蒲柳之姿,跟在公子身边怕是个拖累。”
就你还蒲柳之姿……林焕摇摇头,没敢将此话说出口。
“公子,晚饭。”玉蝶摆好饭菜。
“没食欲。”
“我……”
“不想听了,你反反复复就是那几支跑调的小曲。”林焕在作死的边缘试探。
玉蝶道:“开始我就说了,我唱曲不好听。”
“不自称奴婢了?”
玉蝶低下头。
“算了,将就着吃吧。”林焕叹了口气,重重立起筷子夹菜,他主要是怕真把她惹急眼只能捡残羹剩饭。
林焕一口菜进嘴抻着脖子使劲咽,那表情谁看了都不会有食欲。
玉蝶多次欲言又止,却还是没有说什么。
“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神仙不过如此!”林焕晃晃悠悠躺在摇椅上。
玉蝶收拾好食盒退下。
林焕眼睁睁看着夜幕降临,试探的结果让人沮丧,她这次易容过来,只是想看到自己解毒,不是放弃闭关。
夜半三更,林焕睁开眼睛往石屋门口看去,玉蝶迈步进来,问道:“公子还没睡?”
“嗯。”林焕从半躺变为半坐。
玉蝶走到他面前,俯身半蹲,轻声道:“你有什么烦心事吗?”
林焕放任自己被她的眼睛吸引,诚实答道:“有很多。”
“什么呢?”
林焕的眼神开始挣扎,但很快放松下来,喃喃道:“我讨厌你。”
“嗯?”
“讨厌你变过音的江南软语,你故意唱跑调的曲子给我听,你用刺鼻的熏香掩盖自身的气息,以为这就天衣无缝了嘛?可我一眼就认出你了!我更讨厌……无论我怎么说,你还是执意闭关。”林焕越说越委屈。
“还有呢?”
林焕恍恍惚惚,呆呆道:“最讨厌你是陈夫人。”
“为什么?”
林焕这次闭紧嘴巴,怎么都不肯将真正的原因说出来。
“为什么?”女人又问了一遍。
“因为……”林焕用尽所有功力抵抗幻音,他胸口剧烈起伏,凭着惊人的毅力不吐一字。
但是所有的抵抗在她抱上来的那一刻功亏一篑。
“告诉我,为什么讨厌。”
林焕缓缓举起右手,重重点在自己昏睡穴上。
“性子这么硬,从你口中套话不是一般的困难,算了。”
林焕恢复意识的那一刻,首先听到的是江南小曲,没有跑调,也不是她改变过的嗓音。
清淡的音色唱这种曲子其实并不和谐。
“你醒了吧,我说,你听着,别回话。”
林焕心跳如鼓,轻轻点头,他感觉自己正躺在她腿上。
“唉,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我出生于一个普通的人家,父母双亡后被所谓的亲人卖掉。”
“就在上虞县蒋家村,蒋老爷……”她停顿了一下,慢慢说下去:“我岁数小,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
林焕想睁眼,然而很快就被她手掌盖住,她道:“蒋夫人说我小小年纪勾引男人,不听我的解释,指使家仆要毁了我的眼睛和容貌,那几个家仆觉得这样可惜了,不如先自己享用,然后卖进青楼还能大赚一笔。”
话说到这,她笑了笑。
“我很怕,闭眼等死的时候幸好师父出手相救,他不要我做服侍的丫鬟,要我做他徒弟。后来的事,你都知道啦。”
“我们练九阴白骨爪就是从蒋家村练起,我没有对不起蒋老爷和蒋太太,干活从不偷懒,可他们……哼!这世道,好人根本活不下去,我痛恨这世上所有的人,除了桃花岛的同门,活人对我来说和家禽家畜没什么不同。”
见林焕张口欲言,她低声安慰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没什么好气的。”
“陈师兄为了我偷盗九阴真经,一直护着我不被人所伤,后来惨死在江南七怪手中。”
“我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不能手刃仇人为他报仇,我心里有愧。”
“陈夫人,是我对他的交代……不会因任何事改变。”
林焕彻底平静下来,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还有着近乎完美的默契,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有些话不能说出口。
我喜欢你,凭什么不能说!
林焕有一瞬间很想不管不顾,但终究理智占了上风。
“看到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脸上的手掌移开,林焕睁开眼睛,和那双熟悉的眸子对视,然后,他眼皮越来越沉,再次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