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必振缓缓睁开眼睛,只看见一张憔悴而沧桑的脸正对着自己看。
这张脸眼窝深陷,灰白的胡茬凌乱地覆盖着下巴,眼睛赤红,仿佛长时间未曾合眼;如此瘆人的面容吓得孙必振大叫一声,一把推开了眼前的人。
面容憔悴的男人“哎呦”叫唤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做什么呀!”刘易斯略带责备地喊了一嗓子,赶紧过去扶男人起来,“就是他救了你!”
刘易斯戴着般若面具,孙必振第一眼没认出来,但听见她的声音,很快放下了戒备,道了声歉,左右看了看,发现这里是一间清洁工具储藏室,周遭堆着许多扫除和簸箕,还有几个储物架子,上面放着杯子和保温壶等杂物。
召潮司正背靠着门,关切地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这是怎么一回事?”孙必振正躺在一张被褥上,赤裸着上身,他身上的伤口神奇地消失了,就连伤疤也没留下。
刘易斯指着那名一言不发的男人,说道:“我们运气好,正好撞上了他。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疯医程立身!”
孙必振挠了挠头,还是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无奈,刘易斯只能把方才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半小时前,为了躲避螳螂司的追杀,三人躲进了另一处地铁站。
地铁站人多眼杂,并不适合藏身,但为了避开螳螂司的追杀,刘易斯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她拽着召潮司,召潮司抱着孙必振,三人闯过检票口,冲向了地下二层。
地铁站的工作人员吓了一跳,朝保安喊道,“喂!拦住他们!”
两名保安追了上去,刘易斯慌不择路地跑进了死胡同,虽然凡人保安远不如螳螂司可怕,但如果被他们抓住,免不了要惹上许多麻烦,因此她左右打量起来,寻找着藏身之处。
“要不,我去击昏他们?”召潮司提议。
刘易斯还未来得及回答,突然从暗处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不要!别惹麻烦!”
刘易斯猛然回头,看到了一间清洁工具储藏室。
储藏室的门是纯白色的,门板微微打开,后面有一个人探头朝外看,此人蓬头垢面,穿着脏乱的清洁工制服,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你们要躲的话,就躲进来,不要惹麻烦。”男人低声下气地说。
召潮司瞬间提高警惕,冷冷地看着他,质问道:“你是谁?”
“谁?”男人歪了歪头,眼神迷离,像是没有听清,“什么谁?”
刘易斯也愣住了,看着这个疯癫的男人,她看出对方并无敌意,低声对召潮司说道:“他说得对,先躲进储物间!”
召潮司冷峻地审视储藏室里的男人,似乎是在判断对方的危险程度,但保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只好妥协了,跟着刘易斯迅速钻进了储物间。
面容憔悴的男人关上了门,松了口气。
储藏室里面昏暗潮湿,堆满了各种清洁工具和破旧的扫帚,男人蹲在储物间的角落,低声喃喃自语:“麻烦多来麻烦多,多麻烦来多麻烦……”他呢喃的声音断断续续,完全没有条理。
刘易斯看向召潮司,指了指蹲在墙角的男人,小声说道:“这家伙好像疯了。”
“疯了?”召潮司的声音中透着一丝疑惑,她狐疑地看了看男人,突然问道:“莫非,他就是我们要找的疯医?”
“疯……疯医?”
听到“疯医”这个关键词,男人突然抬起头,眼中露出一丝短暂的清明,自我介绍道:“是啊,家里人都是这么叫我们的:我,我爹,我的两个弟弟,我们都是疯医。”
此言一出,刘易斯和召潮司都惊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她们费尽心思寻找的疯医,居然在这里遇上了!杨喆丰给的信息是假的,“西京小巴黎”的柜员说的话却句句属实——疯医果真躲在地铁站里!
刘易斯走到疯医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尽量温和,问道:“您就是程立身先生吗?”
男人点了点头,眼神又恢复了迷离,随即开始在储物间里翻找着什么,嘴里不停低语道:“只愿世上无人病,不怕药架生灰尘,啷里格啷,不怕药架生灰尘……”
“太好了!您帮帮我们吧,我们的同伴快死了!”刘易斯抓住程立身的肩膀,指了指召潮司怀里昏迷的孙必振。转折突然发生,刘易斯把螳螂司的追杀抛在了脑后,直奔主题。
程立身扭头看了她一眼,一巴掌拍开了她的手,小声说道:
“嘘,我治,但是你不要告诉别人是我治的。”
说罢,程立身拎起一条被褥,扑在了地板上。
医治的过程不可名状,刘易斯和召潮司都不忍直视,但,程立身的治疗总归是生效了。
“就是如此,我们误打误撞遇到了这名疯医,他确实疯的厉害,但是也确实医术精湛,若不是他,你早就死啦!”刘易斯拍着程立身的后背说道。
“医术精湛是庸医,能赚快钱才是名医。”程立身呢喃道。
孙必振点了点头,看得出来,程立身确实疯的厉害。
这是,孙必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左右打量起来,召潮司以为他是在找那张猫皮,于是从口袋里取出皱巴巴的猫皮,当着孙必振的面甩了甩。
“你一直死死抓着这个不放,我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但先替你保管了。”
孙必振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不是在找这东西,我是在找衣服。”
召潮司没有多说,从身后的挂钩上取下一套保洁外套,丢给了孙必振。
孙必振披上外套,正色问道:“对了,程大夫,您接通我的炁脉了吗?”
程立身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捂住了自己的嘴,似乎是想笑,但又担心笑声引来好事的人。
屋内其余三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程立身,过了半分钟,程立身才冷静下来,但是并没有回答问题。
“呃……召潮司?你能读下他的心吗?”孙必振抬起头,向召潮司投以希冀的目光。
可惜,召潮司无奈地摇了摇头。
“读疯子的心太危险了,即使是我,也有不敢直视的东西,疯子的内心藏着太多这种东西。”
“明白了,那我自己观察下吧。”
说着,孙必振站起身,做了一套拉伸,确信自己的炁尚未恢复,他苦笑起来,朝程立身说道:“程大夫,您行行好,我的炁脉断了,您看能不能给我接上?”
程立身疯疯癫癫地甩了甩头,摆手回道:“治不得,千万治不得!”
“为什么治不得?您是没有药物还是没有手术器具?我们给你找来!”
程立身连连摇头,他似乎清醒了一点,用人类勉强能够理解的话语解释道:
“治不得,不是你治不得,是我治不得,使动不得,被动得。”
孙必振懵了,不止是他,召潮司和刘易斯也懵了。
孙必振皱起眉头,略带笑意地说:“我尝试翻译一下:您不能医治我,不是说我这个病没法治,而是说,您不能提供医治。是这个意思吗?”
程立身急忙点头。
“那,具体为啥不能治呢?您能不能说个清楚?”
程立身挠了挠头,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满是恐惧,他看向孙必振,呢喃道:“非我不想治,有人不叫我治!”
说着,程立身从储物架上取来一盒蜡笔,又从架子下面抽出一张旧报纸,用大红色的蜡笔在报纸上画了一个小人。
程立身举起报纸,指着报纸上的红色小人,抱怨道:
“就是他!他不让我治!”
孙必振三人看着报纸上的小人,恍然大悟。
程立身的画简略至极,却又无比形象:报纸上的小人长着一张大大的哭脸,有六条手臂,而且是倒吊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