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室友惊恐地对视着，我俩惊恐的原因却大相径庭。我们谁都没勇气打破沉默，直到最后，我心中那煎熬的疑问实在让我憋不住了。
“…… 你认识富尔维亚？” 我喘着气问道。
吉娜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的话，她的目光不再只是呆呆地盯着我，而是真正聚焦在我身上。我不怪她。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但我没想到她会突然伸手到枕头底下，掏出一把刀，然后慢慢朝门口退去。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立刻锁定在那把刀上，时间仿佛慢了下来，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睛瞪大了。威胁。食物。杀了。我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其中一只短暂地转向门口，确认外面没有威胁后，两只耳朵都对准了她。我的心狂跳，肾上腺素飙升，与持刀猎人战斗和杀戮的记忆在脑海中鲜活地闪过。我小心翼翼地，竭力控制自己不露出牙齿，也不离开座位。这里没有食物。这里没有危险。
而且，如果真有危险，那就让它毫无抵抗地把我带走吧。
我一直没动，直到吉娜退到门口，打开了门闩。直到这时，我才让自己有所行动，因为我得把头盔重新戴上，以防她打开门。
“你死定了。” 她低声说，“她说你死了。要是她告诉我的有一半是真的 ——”
“那我罪该万死。” 我替她说完，把头盔重新系好，“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没资格问。我没资格知道。但我太懦弱了，根本无法闭嘴。
“…… 她还好吗？” 我轻声问。
在惊恐之中，吉娜还是难以置信地看了我一眼。
“她还好吗？她还好吗！？她在我的队伍里待了整整一年，才终于能真正谈起为什么她会在夜里尖叫着惊醒。我们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不然她可能会被踢出队伍。但在听了原因之后，我他妈的一点都不怪她，你这个变态。”
我畏缩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好吧，听起来富尔维亚还活着，而且…… 至少过得还不错，能继续当猎人。听到这个消息挺好的。与此同时，吉娜已经迅速稳住了颤抖的身体，摆出战斗的架势，手里的刀依然指着我。要是我身边有食物，我会提议让她捅我一刀，如果这样能让她感觉好点的话，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让自己受伤太危险了。要是我流血过多，可能会本能地伤到她。
“请把刀放下。” 我请求她，“我不会伤害你，也不能让你伤害我。”
“哦，去你妈的。” 吉娜低声咒骂，“你表现得好像自己无敌似的。但在这小得可怜的宿舍里，你可没多少腾挪的空间，不是吗？一把刀在这儿可够吓人的，不是吗？”
吓人？吉娜动作太慢了。这里的每个人动作都慢。只要用爪子一划，就能划断她拿刀的手腕，她就毫无还手之力了。门是往里开的，她背靠着门，等我咬过去，她根本逃不掉。就算她不知怎么地刺中我，也没关系。刀会刺进我的身体，流出黑色的血，然后等我的牙齿撕裂她的身体和灵魂，伤口就会消失。
所以，没错，这把刀挺吓人的。但不是因为我害怕受伤。
“吉娜，” 我平静地说，“你杀过多少只沃罗西佐？”
她哼了一声。
“我的队伍已经干掉了将近二十个你们这些混蛋。” 她冷笑道。
“好的，” 我接着问，“那你一个人杀过多少？就靠一把刀。”
我慢慢站了起来。我希望维苏威女士说的是对的，只要让她知道我是什么，她就会退缩。但我猜我低估了吉娜的勇气，或者说她的固执。她一直很讨厌，虽然我明白自己活该受到这样的对待，但为了让她放下武器，我打算试试佩内洛普的建议。
不过我没机会试了。我刚一站起来，吉娜就抓住门把手，猛地拉开门，像着了火似的从我们宿舍冲了出去。我深吸一口气，关上并重新锁好我们的房间门，然后摘下头盔，留在屋里。
然后我蜷缩在床上，开始哭泣。
我真蠢。我真是蠢到家了。我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当然只会让一切变得更糟。当然只会让每个人更讨厌我。我知道我活该，我知道我罪有应得，但这并不能让恐惧和恨意更容易忍受。
“我不记得了。” 那个声音响亮的人低声说，声音很奇怪。
“什么？富尔维亚？” 那个美丽的人转过头看着同伴，“你不记得什么了？”
“他们的名字！” 我的食物呻吟着，“我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了！”
“谁的名字？富尔维亚？富尔维亚，听我说！看着我，求你了！”
我记得当时我的感受。富尔维亚…… 不，在我的记忆里是 “那个声音响亮的人”，和其他烦人的食物没什么两样。只是因为她有滋味，所以还算可口。仅此而已，没什么特别的。我记得她的每一声尖叫、每一次哭泣，记得她每一次祈求死亡解脱。当时我听不懂她的话，但就算听懂了，我也不会在乎。在我犯下那些错误，以及一位智者的恳切言辞让我看清自己的丑恶之前，我就是那样的。最糟糕的是，那并非只是过去的事，也不是我身体里某个别的怪物的想法。那就是我。有时候，在某些瞬间，我还是会变回那个样子。吉娜可能是个让人恼火的恶霸，在意志薄弱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思绪会不由自主地回到遇到奥古斯特之前那种冷酷自私的状态。
在这里吃掉所有人是如此容易。只要我挣脱这身束缚我的盔甲，让牙齿肆意撕咬，我就能…… 我…… 该死！就这么一下，我又开始想这些了。想象着那个场景。渴望着那样做。我紧紧抓住床边，手套在我的抓握下绷得紧紧的。为什么我非得是这样的怪物？为什么我孵化出来是森林里的噩梦，而不是一个真正的人？观察者对我有什么打算？为什么这个磨难非得是我的？
泪水不停地流，我的身体颤抖着，脑海中被回忆折磨得痛苦不堪。鲜血、战斗、喜悦。痛苦、伤痛、失去。友谊、背叛、领悟。我的一生在眼前飞速闪过，每一个错误都在嘲笑和折磨着我。我得站起来，我得动起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然这一切永远不会停止。但我没有那个力气。我只能越陷越深，绝望地渴望着能抓住点什么，让这一切结束。
于是，近两年来，我第一次开始唱歌。
“这是一只云雀的故事，
心满意足却仍追求更多。
云雀展翅高飞，
只因热爱探索。
从高耸岛屿眺望远方，
不停寻觅新的事物。
但云雀无法飞越天际，
于是渐渐向下飞去。”
我一遍又一遍地用克莱雷塔的摇篮曲刺痛自己，这是一段痛苦却相对能够忍受的回忆。第一段歌词，我的歌声并不好听，第二段也一样，但我清楚地记得它们应该有的旋律，而且同样的错误我绝不会犯第二次。我唱啊唱，让这简单的发声练习分散我对泪水、悔恨和错误的注意力。
然后，当我终于觉得自己能够承受时，我用双臂紧紧抱住头，蜷缩起来，强迫自己进入昏睡状态。
不知不觉，白天过去，夜晚来临，又迎来新的白昼。该上课了，而吉娜还没回到宿舍。我希望她没事，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照常行事。我重新系好头盔，漫步走向庭院去上格斗课。
我发现自己还在低声哼唱着那首歌。
和往常一样，我第一个来到庭院，但其他人很快就知道了迟到的后果。（对人类来说，多跑几圈显然很痛苦，这是我不得不问的事情之一。）所以，没过多久，梅利克和哈维就到了，紧接着是吉娜、泽维尔和本特利。他们三个都相当刻意地盯着我。我们所有人都列队站好，保持立正姿势，等待教官到来，没有人说话。气氛有点紧张，但经历了昨天的事，我已经疲惫不堪，不太会被这种气氛影响。我想这就是被过去纠缠的一个好处吧。
“好了，废话不多说。” 教官一边大步走上训练场，一边大声说道，显然决定不浪费时间，直接开始讲课，“我知道你们这些蠢货都是怎么战斗的。我清楚你们需要改掉哪些荒谬的习惯。这意味着我们终于可以开始这门课程的主要目的了：教你们这些笨蛋如何用剑时不至于丢人现眼。”
他在我们面前来回踱步，我暗自皱起眉头。在过去的十天里，格斗课迅速成为我最不喜欢的课程，而武器练习不太可能让我对它比之前更有好感。
“具体来说，是单手剑和他妈的盾牌。你们这些榆木脑袋到现在肯定都注意到了，这是圣殿骑士的标准装备。为什么呢？因为随便哪个笨蛋都能拿起长矛去刺怪物，但用剑需要努力，需要练习，需要技巧。它是优越性的象征，而圣殿骑士就是要卓越。还有，要是你整天扛着一根八英尺长的长柄武器在城里晃悠，那你连门都过不去。长矛是战争武器，但你们既是和平守护者，也是战争贩子。当你拔出武器时，你会希望它是那种在拥挤街道上实际有空间使用的武器。”
他继续说着，我大致明白他的意思。我见过并与使用剑和盾牌的人战斗过，不过他们大多数人与圣殿骑士的标准装备略有不同。我们战斗时，诺拉用的盾牌几乎和她人一样大，这让我很容易就能找到她的盲区。然而，这看似是个有利有弊的优势，实际上，我能让她失明并非什么好事，反而是个问题，因为如果我想攻击她那些更脆弱的盟友，就必须先让她失明。同样，艾伦用的是双手剑而不是剑和盾牌，但我理解教官所说的话。
最后，教官分发了练习用的剑，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们都在练习训练动作，这对人类来说很有帮助，但对我来说大多是浪费时间。在向教官确认我做的训练动作正确后，没过多久，我就能用两只手将动作速度加快到我觉得舒服的极限。哈维和吉娜似乎对练习用剑比较适应，但其他人大多还在努力把动作做对，更别提达到我的速度了。我想也许是观察者给了我一个学习能力很强的身体和头脑，因为他不打算让我在这个世界待太久。那样也挺好的。
课后，我试图立刻去上下一节课，但被泽维尔和本特利拦住了。我想这也不算太意外。他们俩都摘下了头盔，因为对其他人来说，除了格斗练习，不一定要穿着圣殿骑士的盔甲。本特利看起来很困惑，还有点犹豫。泽维尔则散发着担忧的气息。
“呃，嘿，拉克。” 泽维尔挠挠后脑勺说，“那个，呃，说来好笑。吉娜昨晚坚持要睡在我们房间。”
“很抱歉。” 我平淡地回答，“这是我的错。”
其他人都去上下一节课了，吉娜也在其中，留下我们三个相对比较私密的空间。
“这不是你的错，拉克。” 泽维尔坚持说，“但我们能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如果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说这不是我的错，这难道不奇怪吗？” 我咕哝道。
“吉娜看起来非常害怕。” 本特利小声说，“她没事吧？”
“我觉得应该没事。” 我说，“我是说，除了她很害怕这件事。”
“那她害怕是因为……？” 泽维尔提示道。
“因为我决定给她看我头盔下面是什么样子。” 我解释道。
泽维尔和本特利对视了一眼，然后又转过头看着我。
“你知道，呃，拉克……” 泽维尔犹豫地开口，“我们都是圣殿骑士学员。我们不会…… 嗯，我和本特利肯定不会根据你的长相来评判你。还有，请原谅我这么说可能有些无礼，但我已经察觉到一些迹象，你可能不完全是人类……？”
“但这没关系的。” 本特利保证道，“真的！”
“我很感激。” 我回答着，试图从他们俩中间走过去，“但昨晚摘下头盔显然是个大错误。而且实际上我还不应该这么做，所以请原谅我……”
“对，对！当然，我明白。” 泽维尔说着，让开了路，但立刻又快步跟上我，与我并肩而行，“我不知道，只是…… 我们知道吉娜一直对你很苛刻。吉娜人其实挺好的，她是个很酷的人，但如果她因为和你有点小竞争，就开始散布一些可能不完全真实的谣言，我们想…… 你懂的，听听你的看法。因为不然的话，这…… 不公平。”
我停下了脚步。
“…… 吉娜告诉你们她看到什么了？” 我问道。
“嗯，是的，而且我觉得她说她还要告诉其他人，但她所说的事有点…… 你懂的，有点离谱？我的意思是，如果这是真的也没关系，我只是…… 你懂的。”
我皱起眉头。我想就是这样了吧？不知为何，我从未真正想过她可能会去告诉所有人我是什么。这有点令人沮丧…… 但同时也有点如释重负。秘密已经公开了，现在它袒露在众人面前。想必我现在不会再惹上比已经面对的更多的麻烦了，对吧？慢慢地，我内心一部分在恐慌，但大部分已经疲惫到不在乎后果了，我开始解开头盔的扣子。
“本特利，我欠你一个道歉。” 我说，“我们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假装不认识你。我那样做是不对的。”
在我摘下头盔之前，他就已经因认出我而瞪大了眼睛，而当我摘下头盔，抖了抖那永远蓬松的头盔头时，他的下巴几乎都要掉到地上了。
“呃，我还得为咬你膝盖后面以及抓伤你道歉。” 我急忙补充道，“对不起。”
本特利 —— 现在还有泽维尔 —— 只是呆呆地盯着我，这就是我得到的回应。我瞥向别处，脸颊上泛起看不见的黑色红晕，我通过伸展身体和轻弹酸痛的耳朵来分散注意力。
“你…… 你高了好多！” 本特利终于脱口而出。
我惊讶地眨眨眼。
“呃，是吗？”
“等等，你们俩认识？” 泽维尔问。
“我们有几次试图杀死对方。” 我咕哝道，“谢天谢地，我从来没成功过。”
“那么，你真的是一只沃罗西佐？” 泽维尔敬畏地问。
作为回应，我只是冲他露出一个可怕的笑容，尽可能地把嘴唇往后咧，露出我那弯曲的黑色牙齿。然而，令我惊讶的是，泽维尔没有退缩，反而朝我靠过来，低声吹了声口哨。
“哇哦，” 他说，看起来真的很佩服，“这牙口可真厉害。”
我…… 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个。
“天哪，我真不敢相信你就是那个拉克！” 本特利自顾自地笑着，挠挠脸颊，“我觉得自己有点傻。我们都以为维塔把你杀了！”
“你们俩对此出奇地淡定。” 我说，“本特利，你看到过我对人做的事。你知道我是什么。”
“我是说，你第一天就告诉我们了。” 泽维尔满不在乎地回答，“你加入圣殿骑士团是为了赎罪。所以…… 这很好啊！”
“是啊，我是说，你现在没吃人。” 本特利尴尬地表示赞同，“而且我，呃…… 我原谅你那次吃了我！真的。我很高兴你现在变好了！”
“谢…… 谢谢？”
“本特利好吃吗？” 泽维尔故意压低声音，侧身靠近我问道。
我吓了一跳，完全没料到他会问这个。
“我…… 什么！？” 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是说，我猜所有人类都好吃吧？”
“嗯，” 泽维尔若有所思地喃喃道，“这回答有点奇怪。”
“这问题才奇怪呢！”
“我只是…… 你懂的。” 泽维尔含糊地比划着，“简单的是或否就够了。不过没关系！没关系的，你做你自己就好。”
他们俩真的和我一起走进了下一节课的教室，就好像一个穿着圣殿骑士盔甲的沃罗西佐走在他们中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真的非常感激，因为我觉得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我们的法律老师才没有拔刀。
我们的法律老师是一位退休的圣殿骑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个关于过目不忘的玩笑），她大约一年前退休，这意味着她很有可能认识被沃罗西佐杀死的人。所以我并不怪她给我一个带着些许杀意的冷眼。同样，当过兵的哈维一开始看起来像是要准备战斗，但在短暂地打量我之后，他似乎很快就冷静下来，恢复到他一贯无视所有人的状态。吉娜像昨晚一样，带着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神情盯着我，但所有人中，梅利克对我投来最不加掩饰的憎恶目光。
说实话，这远没有我担心的那么糟糕。没有人攻击我或者把我赶出去，老师尽管明显不喜欢我，但仍以犀利的专业态度对待我，而且课程几乎都很无聊，因为我已经提前读过相关内容了。我甚至在课上中途把靴子脱了，不过在我开始活动爪子后，老师大声呵斥我别再分散大家的注意力，我尴尬地小声道歉。这靴子一点都不舒服！一点都不！下课后，我决定把靴子和头盔一起拿着，不再穿回去。
“我的天，这太酷了。” 泽维尔一下子跳到我跟前，“你能用脚抓东西吗？”
“注意用词。” 我嘟囔着，“而且…… 大概可以吧？我的拇指脚趾是对生的，但我想那样走路会很困难。”
“你没事吧，拉克？” 本特利问，“我看到你被很多人恶狠狠地盯着。”
“哦，没事的。” 我尴尬地向他保证，“我习惯了。”
我不习惯的是被人追捧。就连我的朋友尤恩也刻意不太谈论我非人类的特征，说实话，我喜欢那样。不被人讨厌是挺好的，但是…… 把注意力引到我的身份上让我很不自在。显然的解决办法当然是重新穿上盔甲，但那样的话…… 嗯，我又得面对盔甲带来的种种了。所以我会尽量在能享受的时候享受这种感觉。
“学员拉克！” 一个粗哑的声音喝道。
我转过身，看到对我喊话的圣殿骑士队长，立刻立正站好。他们穿着全套制服，所以除了从气味判断不熟悉之外，我完全不知道他们是谁。
“队长！” 我回应道。
“在基地内，你这种便装打扮可以被容忍，但绝不能让圣殿骑士团以外的任何人看到你不穿制服的样子。这包括基地的任何公共区域。明白了吗？”
“明白，队长！”
“别再试探底线了，学员。” 队长命令道，然后就走开了。
哈。我真的以为会有更严重的后果呢。被要求做的事和被允许做的事，果然是两码事。
“维苏威女士说得对。” 我小声嘀咕。
“等等，你和佩内洛普说过话？” 本特利兴奋地问，“她曾经在我的猎人小队！”
我茫然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试图判断他是不是认真的。
“我知道。” 我最后说道。天呐，我差点就杀了那个女人！
他眨眨眼，然后尴尬地挠挠脸颊。
“哦，对哦。” 他说，“抱歉，真的很容易忘记。你现在太…… 不一样了！就好像你完全是个新人！”
我畏缩了一下，耳朵紧紧贴在头上。
“我…… 真的吗？” 我轻声问。
“哦，当然！绝对的！” 本特利快活地点点头确认道，“以前你总是‘喵哈哈！我要把你们引到蛛网陷阱里吃掉！人类真美味！’，但现在你总是很害羞、安静又有礼貌。这样很好！你一点都不可怕！”
我低头看向地面，身体微微颤抖，努力抑制着涌上眼眶的泪水。我想否认，告诉他不，我和以前一样。我还是那个喜欢捕猎和嗜血的邪恶生物。我仍然有那种感觉，杀戮与进食的欲望在我的骨子里叫嚣。我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人而做的那些事…… 都只是装装样子而已。我得告诉他，确保他知道这一点，这样他就不会放松警惕而受伤。
“谢谢你。” 我实际上只说出了这句话。他的话让我太开心了，以至于说不出别的。
“不客气！” 他兴高采烈地回答，满脸都是喜悦和傻乎乎的笑容。
我忍不住，也回以微笑。尽量笑得很开，但没有张开嘴唇。泪水随后夺眶而出，但我不再在意。泽维尔友好地捶了一下本特利的肩膀，挤眉弄眼的，我们三个人继续去上伦理课。我们进去的时候，老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但他似乎更多的是惊讶。梅利克和吉娜停止了低声交谈，怒视着我。
“你们几个小子最好别把人弄哭了。” 伦理老师责备道。
“没…… 没有！” 我好不容易哽咽着说，“没有，这是好事。”
我们走向座位时，他一直仔细地看着我，最后简短地点点头，像平常一样开始讲课。在魔法课上，老师对我表现出了近乎过度的兴趣，就像是维苏威女士和泽维尔那些我最不喜欢的关注方式的混合体，但大部分时候我可以忽略，因为整节课我都在尝试学习引导魔法，却一直失败。几天前我通过了取消指令测试，但在这个据说 “简单” 的步骤上却遇到了阻碍。不过我想这也没关系。我相信我最终会弄明白的。
今天的课程很短，所以课程结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整个兵营都用临时的动能魔法符文照亮了，苍白的光线诡异却足以看清一切。不过，我想对人类来说，说不定这样就算是很暗了；就算没有任何灯光，我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我闲逛了一会儿，然后跟着本特利和泽维尔往回走，他们俩一路聊个不停。我并没有真正参与到他们的谈话中，但能在他们身边，感觉自己不被嫌弃，这仍然很好。然而，最后我不得不离开去取我的一包老鼠，然后在浴室里把它们吞下去。之后我回到房间，打算昏睡过去，直到明天上课。但令我惊讶的是，当我打开门时，我感觉到了和在加尔达家门口一样的魔法刺痛感。没那么强烈，但肯定很危险。
我的脉搏加快，尖刺颤动，吐丝器也紧绷起来。有人给我设了个陷阱。
…… 或者我猜也可能是给吉娜设的，但似乎不太可能。不过我还是得确保她不会走进陷阱，所以我选择站在门口等待，直到有人路过。有可能吉娜今天也拒绝回到我们的房间，但如果一个小时内我没看到任何人，我想我就只能蜷缩在房间外面昏睡过去。谢天谢地，只过了十分钟，吉娜就从走廊那头探出头来，怒视着我。
“好吧，我服了。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你好，吉娜。” 我跟她打招呼，“我觉得这里有个魔法陷阱，所以我想确保你不会撞上它。”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也回望着她。
“陷阱是你设的，对吧？” 我最后问道。
“去你妈的，拉克！” 吉娜怒喝道，“跟我打一架！”
“我不想伤害你。” 我平淡地回答。即便她的表现让我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
“哼，可我们想伤害你。” 一个男声坚持道。
是梅利克。他也走进了走廊，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这辈子已经受够了那些装作人类的怪物。” 他怒吼道，“毕竟你的脸看起来很像人类…… 而沃罗西佐会变成它们设法活生生吃掉的任何东西的样子。你不配待在这里。”
我轻轻耸耸肩。我认同他的话，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不过这个动作似乎只是让他的眼睛眯得更紧了。
“我不会打架。” 我简单地说，“我不想伤害你们任何人。”
“但你应该打。” 又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这次是从我身后响起。
哈维从我的身后走进走廊，我突然就被包围了。我对哈维了解不多，他似乎很满足于让自己尽量不引人注意。这个安静的年长男子在加入圣殿骑士团之前，好像是个 “战术军官”，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至少他看起来没有攻击性，但我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应该想伤害他们？” 我难以置信地问他。
“不，当然不是。” 他哼了一声回答，“你应该战斗。你真觉得作为一名圣殿骑士，永远不会被要求与人战斗吗？这可是我们工作的一半内容。如果你一直敷衍格斗课，你是不会通过的。”
“你在这儿干什么，哈维？” 吉娜怒喝道，“你说过你不想掺和进来。”
“我不想。” 他冷淡地回答，“但不幸的是，处理孩子们之间的争吵是成年人的工作。”
“去你妈的！如果你想阻止我们，那 ——”
“不，你们尽管互相揍一顿好了。” 哈维哼道，“但去庭院里打，别在走廊上。要是你们在这儿打，弄坏的可就不只是你们自己了。”
他开始朝那个方向走去，我不假思索地跟在后面。我心里想着他说的话：战斗是圣殿骑士工作的一半。这可不只是和怪物战斗。还会和罪犯、士兵战斗 —— 而且如果我想得到有意义的训练，还得和彼此战斗。
“别太担心。” 哈维轻声对我咕哝道，“他们俩都很生气，但他们还没蠢到真的想杀了你。要是他们真这么做…… 在事情失控之前我会阻止他们的。”
我耸耸肩。
“这倒不是我担心的事。” 我回答。
他微微露出一丝冷笑。
“那我就阻止你。”
我上下打量着他，感受着他散发出来的力量气息。我猜他相当强壮。不管怎么说，比大多数人都强壮得多，但他也只有一个人。要是我失控了，真的想杀了他，我觉得应该也不是太难。
“你的这份心意我领了。” 我不置可否地说。
和兵营的其他地方不同，庭院里大部分地方都很昏暗。我朝庭院中央走去，梅利克和吉娜跟在我身后，我在思考该怎么做。我们在相距大概二十英尺的地方停下。吉娜腰间佩着一把剑，不是我们今天早些时候用的那种练习剑。而是一把真正的甲壳剑。而梅利克则拿出一个小容器，打开盖子。令我惊讶的是，某种闪亮的、反光的粉末从里面飘了出来，开始在他周围以神秘的图案飘动。每当这些奇怪的粉末以某种特定方式聚集在一起时，我就能感觉到在庭院里我身后的某个地方，又有一个陷阱嗡嗡作响地形成了，那种感觉很明显。这太有趣了！我从没见过有人这样施展法术。
“那么，我们怎么开始？” 我问，“如果你们俩真的这么想切磋……”
“这不是切磋。” 梅利克冷笑道，“我们是在和一个怪物战斗。仅此而已。”
我歪着头。又是猎人对战怪物，哈？
“行啊。” 我说，“第一轮我就扮怪物吧。”
“这不是他妈的游戏，你…… 呃。算了。”
“嘿，吉娜？” 梅利克还在战场上布置更多陷阱的时候，我慢慢地问，“我想问一下。你会告诉富尔维亚我还活着吗？”
她身体一颤，把目光移开。
“我还没决定。” 她哼了一声，“让她知道这件事会伤害到她。但她也有知情权。”
“是啊。” 我表示同意，“很抱歉让你陷入这种境地。”
吉娜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显然不太确定该如何理解我的话。
“咱们别让这事儿有讨论的必要了。” 梅利克喃喃地说。
“我真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参与进来。” 我向梅利克坦言，“你是想揍我一顿？还是想杀了我？”
“我需要理由才去恨沃罗西佐吗？” 他反问道。
“嗯，不需要。” 我承认，“我也恨沃罗西佐。我已经杀了将近两百只，而且每隔几天我就会去见维苏威第一女士，让她解剖我，这样她就能学到更好的杀死我们的方法。我这么做是因为我们都很可怕，我们都该死。”
“去你妈的。” 梅利克怒喝道，“你觉得我会信你这套鬼话吗，你这个混蛋？要是你真这么想，你早就死了。”
“我觉得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我表示认同，“不幸的是，我也是个胆小鬼。我从来没成功自杀过。”
听到这话，每个人似乎都很震惊，好像我说了什么极其惊人的话。不知为何，我觉得这很有趣。
“等等，这让你们很惊讶吗？” 我大笑起来，“真的吗？你们不是生来就有同情心吗？没错，我是个怪物。你们不用提醒我！我用牙齿剥夺了自己仅存的一丝人性，现在却只能这样活下去！”
我一边怒吼，一边扔下头盔和靴子，脱下手套。他们想要个怪物？那我就给他们看看。很快，我如释重负地活动着长着黑色爪子的双手，脱下胸甲，转动着酸痛的额外肩膀。我的尖刺从板甲下早已破烂的衬垫衬衫中伸出来，让我能向曾经的猎物彻底展现出我的真面目。
“我没求着被从希弗洛克扔下去。我没求着孵化出来，更没求着刚孵化就被扔进一场自相残杀的混战。我从没想过会遇到猎人，也没想过自己会聪明到能留他们一命。我从没想过在一切都太晚之后才明白爱是什么！要是你们中有人真有本事杀了我，我会心甘情愿让你们动手。但不行，如果我只是坐以待毙，任由你们对我拳打脚踢，很可能你们造成的伤害只会让我的身体本能地反击。”
“哦，是这样吗？” 吉娜冷笑道，“要是你碰巧咬上一小口，这还成我们的错了？”
“不，” 我厉声说道，“这是我的错。是我的责任。但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做才对。所以如果你们真的想打，如果你们真的要逼我，那我能做的最好的就是听从维苏威女士在这件事上的建议。”
“哼，我们就是要打，拉克，” 吉娜坚持道，她的身体紧绷，准备行动，“那她的建议是什么？”
我俯身蹲下，爪子深深扎进庭院坚硬的泥土里。
“确立主导地位。” 我引用道。
我猛地向前冲，身体压低，以风都追不上的速度朝他们扑去。路上有好几个魔法陷阱，我直接任由它们触发，我跑得太快，大多数陷阱都完全没碰到我。碰到我的那些陷阱烧焦了我的爪子和脚踝，纯粹的魔力侵入身体，从内部灼烧着我。但这些都阻止不了我。吉娜挥剑朝我砍来，算准时机，就在我进入攻击范围时发动攻击，但我用一只手把剑拍开，剑立刻断成两截。剑刃切入我的手指，在我手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但没能伤到骨头。我用另外两只手同时向吉娜和梅利克攻去，他们蠢就蠢在站得太近，让我有机会这么做。在即将撞上他们之前，我用爪子再次扎进土里，在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来减缓速度。我小心翼翼地用手指（以免抓伤他们）分别按在他们胸口，用手臂缓冲冲击力，而不是增加力量。即便如此，我还是感觉到肋骨断裂的声音，等我这一轮动作结束，他们俩都被我甩到了庭院另一边，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后翻滚着停了下来。
紧接着，愤怒的风声呼啸而至，震得整个兵营都在颤抖，风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我滑行着停下来，脚趾灼痛，吉娜和梅利克被飞溅的石子击中。在我身后，我起跳的地方地面被彻底撕裂，一股泥土飞溅到我身后的建筑物上。这场混乱自然引来了不少人，如果不是我还穿着护腿甲和胫甲，他们可能会以为我是一只发狂的沃罗西佐，然后把我砍倒。
可以说，我的上级对我非常愤怒。哈维坚称引发 “动能魔法爆炸” 的不是他，于是我就开始不停地挨骂。骂声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不许在课堂之外打架，不许打断别人骨头，不许破坏财物，你应该更懂事些，他们保证过你有更强的自控力…… 这些话大多从我耳边飘过。我只是一直紧紧抓着缠着绷带的手指，不去理会脑海中那个小声音，它提醒我说我还在流血，所以应该把他们都杀了。
毕竟人类是很脆弱的。要是没有加尔达来阻止我，我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