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崔大有这个大赖皮虫又岂会这么容易就走?他自然等到了我们全家请客的周末晚餐。
我爸之前只在我妈的毕业大合照上看到过崔大有。毕业那会儿的崔大有,还十分清瘦稚嫩。而当我爸真的当面见到这个人的时候,才发现崔大有虽然整个人看起来不那么稳重,却的确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竟然在一瞬间有了点危机感。而崔大有见到我爸王彬,则发现这人并不是自己当年那几个参加过方真真婚礼的同学所形容的青涩普通。相反,我爸的沉稳和气度是让他不由得有点暗暗欣赏的,那正是自己所不具备的特质。
大家吃着吃着,不免对燕东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情点评开来。崔大有说:“我过去一周多去看了这边不少的厂子,半数以上的厂子设备老旧,员工效率地下,不具备投资潜力。倒是这些厂子所处的地段不错,用另一种方式来操作,倒是大有可为。”
王彬大致猜出了崔大有的打算,他问道:“你是说房地产?”王彬刚刚在广东看到有人通过一系列操作,把原来的工业用地改为商业用地,进而开发商品房小区,赚得盆满钵满。
崔大有回答道:“是的,跟美国相比,这边的地简直就是白送。不过几个好的地块都有厂子占着。当然了,现在机会好,国务院强调抓大放小,现在正是买下这些厂子的好时机。姐夫,你要是有相关认识的人,帮我介绍下。”崔大有现在已经跟王彬叫姐夫了,就说明几天下来他观察到自己当年追不到的人现在也追不到,贼心已死,开始转移注意力琢磨搞钱的事了。
王彬虽然心里对崔大有将要做的事产生了本能地反感,但他还是碍于面子客气地说道:“行,等你再来的时候,我找合适机会帮你介绍相关朋友。不过,这些厂子有着很沉重的包袱,设备老化是一方面,既有债务和员工的安置,以及退休员工,方方面面压力都不小。大有,你去哪弄那么多钱解决这些问题呢?”王彬故意泼点冷水,是希望崔大有能打退堂鼓。
崔大有倒也没有藏着掖着:“唉,姐夫,真真应该已经跟你说过了,我爸在银行还没退,我的姑姑和叔叔、和姨父,也都系统里。钱的事情,对我来说问题不太大。至于那些员工,剥离冗员,也是企业提高生产效率的一部分。东南沿海已经有不少企业进行了现代化改革,那些下岗的员工后来不是也都分别在外面找到出路了么?不是什么大事。”
王彬和方真真听罢崔大有的言论都不以为然,互相对视了一眼后不再接茬。
真可怕,认知和良知的参差是在某个毫不起眼的瞬间被拉开的,然后这个差距越来越大,最终转化为财富和人生的参差。崔大有,则显然是利用这种认知参差的个中高手,同时,他也是良知参差中的一个典型下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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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大有第一次来燕东,在市政府招待所住了不到两礼拜就走了。我还以为,再也不用见到这个油腻的灾星了。谁知道,那只是后来他频繁往来于燕东和沈阳之间的开始。
而在崔大有跟我爸妈显摆美国这么好那么好的时候,我妈方真真已经在低调地,进行去日本留学的相关准备。我妈准备出国留学这件事,崔大有当然不知道,招待所的阿姨舅舅们也不知道。我妈是个遇到关键的事情,嘴就立刻变得非常严的人。所谓‘事以密成’,我妈妈的计划只有姥爷家和爸爸知道。
过了些日子,当崔大有再来燕东的时候,我爸王彬如之前承诺的,介绍了城规院的一个副院长给他。
崔大有跟这个副院长详细咨询了几个他在燕东地图上圈定的,现在还有工厂在那运营着的地块。问得副院长直以为这个人神经病,那些工厂都在这几十年了,难道还会为你搬走不成?然而在当时,包括我爸妈和副院长在内的所有人,都还不知道崔大有是带着明确目的来燕东的;在某些事情上,他靠着老爸和家族确实有点手眼通天的能力,那些他们可以先知道的讯息让其可以抢占别人望尘莫及的先机。
第一次吃饭的时候,崔大有就求我妈介绍相关工厂的人给他认识,那时我妈只答应介绍跟这些工厂有合作的阿明舅舅给他。等我妈跟陈闵明提起来崔大有这个人以后,陈闵明倒是很愿意跟他认识一下。于是,我就又多了一顿可以蹭饭的饭局。从小,我就是这种饭局上的小常客,它们对我往往意味着酸酸甜甜的锅包肉、入口即化的雪面豆沙、看起来可可爱爱的松鼠桂鱼、像盘子一样大的龙虾和帝王蟹、以及糯糯香香的小牛肉炖土豆。大人们负责谈事,我负责旋饭。
我爸妈跟崔大有和陈闵明的饭局,并没有安排在市政府招待所的餐厅。南地那家广府酒家近来特别火,幼儿园的一个小朋友跟我说,他爸妈都带他吃过好几次了。于是我也哭闹着让,我爸妈也带我尝尝这家店。我爸妈无奈,答应了我的要求,安排崔大有和陈闵明认识的饭局就订在了广府酒家。我本来对广府酒家满怀期待,可走进去我却发现,这里到处金光闪闪的浮夸装潢,充斥着浮夸奢华的味道,反倒不像招待所那般柔和舒服。这可能就是市场化餐饮业和国营宾馆的区别吧,市政府招待所的质感体现在低调的细节里,外面的大饭店却务必要金光熠熠让人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