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远在日本的我妈方真真,已经听说了崔大有在市政府招待所开长包房的消息,也听说了陈闵明退房的消息。
但她听到的零散的消息只能拼凑出事实的一半,没人告诉她内情是什么。方真真只是以为,这是他们合伙的生意做大了,而陈闵明的生意更成功得已经扩张到了上海。似乎在招待所里,别的阿姨舅舅们也以为是这么回事。可不是么,如果生意没做得更大怎么会搬到更为更大的读书上海呢?大家以为,陈闵明这次真的是广阔天地大有可为了。
大家的这种误解,却让无辜的小红阿姨成为了被可怜的对象:你看,人家福建小老板去上海做码头大老板了,又怎么会再要咱们这边一个普通的招待所小主管呢?我想,小红阿姨一定是度过了一段最难熬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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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会刚开完不久,春天就转眼间到来。黄色的迎春花挂满枝头的时候,在煎鸡蛋、牛奶、以及高乐高的加持下,我的个头迅速变高,所有的裤子都变短了;现在我的个子已经快比赵泽明高了,我们站在一起,丝毫看不出他比我大了近一岁;而幼儿园里的洋洋姐还是高我半头,那恐怕得益于管师傅给她做的各种加餐——中午总会有招待所的阿姨,将水煮大虾之类的加餐送到市政府幼儿园,有时我也能沾光吃到一些。
幼儿园中班的最后一年,我的日子过得无聊且有点紧张。无聊是因为除了去幼儿园,和周末看我爸边听交响乐边干活,我的生活没有任何额外精彩的安排。北戴河洗海澡就不要想了,周末去儿童乐园的次数也屈指可数。紧张是因为快要上小学了,小朋友们都说小学生就是大孩子了,有作业要写,写不完不能睡觉。这种说法让我先天对上小学产生了恐惧不安的情绪。
无聊之中也不是没事可做。有段时间,每天晚上和每个周末,我和我爸都叽哩哇啦地背五十音图,学日语。我学得特别起劲,一想到学好日语就能跟我爸去日本找我妈,整个人就能量无穷。一想到有人曾说过日本小学生不写作业,我学起日语来更觉双倍的力量无穷。
一次去奶奶家吃饭,爷爷听了我爸的想法,怒斥:“瞎胡闹,真真已经放下好好的铁饭碗跑过去吃苦了,怎么你也要把铁饭碗丢掉?”
我爸把同样的想法告诉了姥姥和姥爷,姥爷则说:“也不是不行,但要找准机会,你们小两口自己商量吧。”
在去不去日本的假设上薛定谔般摇摆徘徊,我在无聊与期待并存的生活中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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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的春天,我的一次淘气硬生生地让家里人吓坏了,以至于促使他们给我改了出生日期,以便让我提前一年进入小学,好被老师和作业约束着别再闯祸。那一年我6岁,按照燕东的7岁入学年龄,我本可以再在幼儿园大班逍遥快活一年。
那时,平日下幼儿园,都由爷爷奶奶或姥姥姥爷接我回家。
因为每天走那条回家的路我太过熟悉,终于在有一天吃完午饭,小朋友们和幼儿园阿姨都午睡的时候,我悄悄溜出了市政府幼儿园的大门,然后沿着往常回家那条路走回了奶奶家。我上了楼梯走到奶奶家门口,敲门,没人,奶奶和爷爷应该是跟姥姥姥爷,和那帮老头老太太在花园山五号门门口乘凉去了。
我就坐在奶奶家门口的水泥楼梯上,一边坐着等爷爷奶奶回来,一边用手支着下巴,抬头看我爷爷在顶楼楼梯上方的空地搭出的杂物棚。
大概过了不知多久,奶奶终于回家了,爷爷估计还在外面听二人转乘凉。当奶奶走上楼梯从裤兜里掏出穿绳的钥匙的时候,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我。奶奶被我吓了一大跳,人都差点站不稳,钥匙从她手中滑落,幸好有穿绳拴在裤腰带上不至于落地,奶奶则用手扶着墙,想办法倒了口气,缓了好一会儿,才问到:“咋回事?你是咋回来的?”
我淡定的回答:“我走回来的。热。”
奶奶的心脏病差点没让我吓出来,她赶紧开门把我拽进屋,然后用电话拨给我爸办公室。
幼儿园那边,我们中一班的阿姨早就把眼睛哭得核桃一般。晴天霹雳啊,一觉醒来发现少了个小朋友,而且全幼儿园从园长到所有阿姨再到保安找了个遍,愣是找不到我的踪影!一个小孩子凭空消失了?!要是这个小孩儿有任何闪失,所有人就都别干了!
从幼儿园这次盲目的出走,促使大人们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赶紧把这孩子送进小学,让更严厉的小学老师和更繁重的作业管住她!于是,家里人迅速想办法找人花钱去街道派出所改了我的出生日期,以便让我当年就能入学。
我快乐的幼儿园生涯,就因为自己的这一次无脑出走,而可惜地提前一年结束了。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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