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冥冥,天边那一抹原本灰红的云霞,仿佛被谁的手拂了拂,颜色变得越来越淡。
尖锐急促的蝉鸣声响彻耳畔,听的人心里愈发燥热难耐,随树梢浮动而起的风,依旧没有丝毫凉意可言。
梁青娥凝视着面前的石榴叶,眸中满是思索之色。
大毛妮今年十一岁,这棵石榴树满打满算栽种了十一年。
十一年,当初六七尺高的石榴树,如今已长的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一旁的枣树也栽种了九年,如今瞧着颇是高大挺拔、生机勃勃。
两棵树一样的果实累累,叶片莹绿,她低头看去,就见地上落满绿黄色的果叶。
她回头瞅一眼神色惴惴的小姐俩,嘱咐道:“趁着这会儿天还没黑,你俩挑着干净青嫩的石榴叶和枣叶,捡上一些回家。”
大毛妮和二毛妮见阿奶不曾责备自己,心里就松一口气,俩人兜着前襟,连忙开始捡拾果叶。
捡着捡着,大毛妮举起一片叶子,冲梁青娥背影喊道:“阿奶,苹果叶要吗。”
梁青娥脚步一顿,认真告诫道:“不要,苹果叶不能吃,有些人顶不住,吃了会头痛、头晕、恶心、还拉肚子。”
听到苹果叶这么厉害,大毛妮和二毛妮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大毛妮更是吓的手一抖,赶忙将苹果叶远远丢开。
梁青娥见状,便顺势道:“你俩往后碰见啥不认得的东西,哪怕闻着再香甜,可也不能往嘴巴里塞,就像这苹果树,苹果香甜脆粉,谁能想到苹果叶子能吃坏人呢。”
大毛妮和二毛妮心有余悸,忙连连点头。
接下来再捡拾果叶时,俩姑娘更是小心翼翼避开苹果叶。
梁青娥交待小姐俩拾一捧就回家,她此刻只想好好冲个澡,洗去这一身的黏腻汗酸。
见只有她一人回来,陈秋莲忙问大毛妮和二毛妮咋没回来。
梁青娥边舀洗澡水,边道:“她俩既喜欢往屋后跑,老婆子就交给她们一项活计,让她俩不捡一兜树叶,不许吃晚饭。”
说完,她又逗两句乐宝,端起澡盆,就进了屋子。
秦兰花听见婆婆惩罚俩丫头搁屋后捡树叶,她冲一脸焦急的陈秋莲轻嗤一声,一扭头进了灶房。
陈秋莲抱着嘴里哦哦不停的乐宝,看着院门,眼睛满是焦躁。
虽今年家里没啥蚊虫,然屋后有个臭粪坑,往年蚊蝇那不是一般的多,这会儿天又将黑,姑娘皮肉又娇嫩,这不得咬出满身包。
陈秋莲心里一时气俩闺女作甚往屋后跑,惹得婆婆生气,那两棵果树左右都挂不住果子,浇不浇水有啥要紧。
一时又恨妯娌无端挑事,害得小姐妹俩受责罚。
她抱着乐宝,想去屋后瞧瞧,又怕蚊子咬到娃儿惹得婆婆动怒,左右为难之际,就见林老虎挑着两担水走进来。
她欲把乐宝交给男人,还没张口,就见俩闺女从男人身后走了进来,俩人提着前襟,脸上俱是一副笑模样。
见姐妹俩不像受委屈的模样,陈秋莲脸色方才好转。
心知俩人兜着的怕就是婆婆让捡的树叶,忙让二人把树叶倒柴房里,准备洗手吃饭。
二毛妮见大毛妮抬脚就往柴房走,脆声道:“还是先放簸箕里,等阿奶出来再说吧。”
梁青娥恰端着澡盆从屋里走出来,闻言笑道:“就放那边簸箕里吧。”
秦兰花见婆婆对这俩丫头仍旧和颜悦色,暗暗撇撇嘴,掀开了锅盖。
因林飞鹰明儿一早就要去服徭役,是以晚饭做的颇丰盛。
主食是蒸的白面炊饼,汤是丝瓜蛋花汤,除两碗金黄的蒸蛋羹外,还有满满一盆的黄瓜拌荆芥。
看着陈秋莲独占满满一大碗鸡蛋羹,且还是自个亲手蒸制的,秦兰花一口气堵在心口,那是上不去也下不来。
吃饭时,梁青娥交代林飞鹰服役时悠着点干活,莫要热着累坏了。
又叮嘱秦兰花午间饭食做的丰盛些,再熬煮些茶汤一并送去。
林飞鹰感受到老娘的关心,心里暖暖的,笑眯眯应下。
末了见老娘面上还有忧色,便道:“娘只管放心,说来今年夏役还算轻省,离家也不远。”
他含笑看一眼秦兰花,语气都软几分:“再说了,孩他娘这几日就要去那边卖茶水,渴着谁,都渴不到我。”
于是,所有人目光都看向秦兰花。
秦兰花心中猛地一惊,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便掩饰过去,她呵呵干笑两声,忙不住点头,嘴里还不停嗯嗯应和着。
一旁的梁青娥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瞧着三儿媳慌乱不安的模样,心想,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小媳妇脸皮子薄也是正常。
这乍一要她在一群大老爷们面前吆喝叫卖,难免会有些胆怯害怕。
梁青娥放缓了语气,温声道:“老三家的,你哪天去官道那边卖茶汤,记得跟我老婆子说一声,我陪你走几天,待你都摸熟了就简单了。”
秦兰花心里暗暗叫苦,还只得点头称是。
吃过饭,秦兰花说有些胸闷,就回屋躺着了。
今儿原该大毛妮二毛妮刷洗锅灶、喂猪喂鸡,她回去躺着,也无人吱声。
锅灶刷洗干净后,梁青娥抓一小把果叶,配着白日里大壮二壮挖回的车前草、赖头草和蒲公英,舀两瓢水倒锅里,就开始熬煮起来。
大毛妮心细,见阿奶清洗果叶,闻听要熬煮茶水,她就坐在了灶塘前,开始生火添柴。
茶水很快烧开,一股含青带苦的味儿升腾开来。
又添几把柴禾,在梁青娥说可以了后,大毛妮把柴禾退了出来。
茶汤盛出来,晾到微凉后,梁青娥轻轻抿了一口,有些涩,有些苦,说不上好喝,味儿甚至还有些微酸。
她在灶房忙活这好一会儿,流出的汗又浸湿了刚换不久的衣裳。
她正渴着,便端起碗,把剩下的茶汤一口饮尽,涩口的茶汤入腹,一股清凉的感觉弥漫开来,瞬息之间,四肢百骸都舒展起来。
嗯,虽比不得橘叶的滋味好,好在功效都还在。
她又盛一碗茶汤递给大毛妮,和蔼道:“喝完睡觉去吧,这里我收拾。”
大毛妮接过泛着青色的茶汤,皱了皱小鼻子,但见阿奶笑眯眯瞧着自己,不得已,只得一口口灌进肚里。
苦涩微酸的茶汤喝进肚,只觉方才还不停流汗的身体,倏然清凉许多。
大毛妮笑道:“这茶汤真祛热,三婶日日上火,该给她端一碗消消火气。”
梁青娥难得见大毛妮有这般活泛的模样,不禁弯起唇,看一眼西屋黑漆漆的门窗。
摇头道:“你三婶没这个口福呢,这会儿怕是已经睡着了。”
屋里,秦兰花躺在炕上辗转难眠,耳朵里听着男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又听婆婆和大毛妮在院中说她没有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