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人多少有些重男轻女,当爹娘的尚且如此,何况隔了一层皮的阿爷阿奶。
这些人还是头一次,见有老太太这般疼爱孙女,连食摊的招牌布上,都特意印上小孙女的掌印。
“你这老婆子倒和一般重男孙,轻女孙的混账老太太不同,你说你家食摊开张,不知卖的什么。”
一个约摸四五十岁的劳力走上前,开口问道。
梁青娥看一眼这人,也不知他这话骂的是自个老娘,还是自己婆娘,或是亲家老太太……
梁青娥从善如流,指着叶银红正擀的一张大圆面片,道:“咱们卖的是汤面,一点杂粮都不掺,这是昨儿现磨的白面,你们瞧瞧,麸皮都筛出来了,干净的很。”
说着又指旁边桌子上的几摞海碗,道:“这么大一碗纯白面汤面,只要八文钱。”
八文,和那边馄饨摊一样的价,倒是也没拿他们当冤大头……
“大娘,人家馄饨里面放的是纯肉馅,你这一点荤腥没有,咋也要八文!”
梁青娥面上丝毫不变,和善道:“这样大一碗面少说也得用几两面条,说一点不挣,那是不可能,咱们这是小本生意,一家老少齐上阵,好歹让咱们挣个油盐钱。”
她并不贬毁对面馄饨个头小不拉几,肉馅放的还没门牙大,虽然,这就是事实。
说完,梁青娥又搬出一个陶罐,一把掀开盖子,瞬间,浓郁香味弥漫开来。
有离的近的,不停吸着鼻子,上前两步,往梁青娥手上的粗陶罐里探头张望。
“这是咱们家秘制的菌菇酱,用油慢慢浸熬出来的,汤面就用这个做添头,保管你们吃了还想吃。”
梁青娥拿着罐子,往人群里走一遭,又快速盖上盖子,含笑道:“好闻吧,想不想吃。”
“好闻,真好闻,这个拌面里面铁定香的不得了。”
空气中仿佛还浮动那种奇异、特殊的辛辣酱香。
“等你们下了工,尽可过来尝尝。”
恰在这时,码头传来铜锣声,围观汉子们一听,见有货船靠岸,忙往码头奔去。
不一会儿,林老虎和林大熊提着一桶水,走了回来。
梁青娥把大铁锅架到泥炉上,问道:“取水的地方远吗。”
林大熊笑道:“附近没有人家,我又去问了昨儿守仓房的老汉,他人挺好,让我去仓房大院的水井里,打的水。”
自古不管是粮仓,还是米仓,或是旁的什么仓,只要是大仓,必然会设置存储水的容器,以防发生火灾时,来不及灭火。
码头这边的仓房足有二十来间,又有院墙和守门人,里面存放过各商号的粮食,布匹皮毛,有时还会暂放一些清酒浊酒……
这些东西最是怕火,为安全起见,修建仓房时,也会一并修建水井水缸。
只是,从仓房大院里打水,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若哪日仓房断了他们用水,他们岂非只能瞅着锅干瞪眼,连张也开不了。
梁青娥皱眉,为稳妥计,还是得找一处能长久供他们使用的水源地。
一桶水倒进锅里,梁青娥烧火,让他们兄弟二人兵分两句,一人继续去仓房大院打水,一人还去附近找水。
见二人抬脚就走,梁青娥想了想,又交代俩人一句:“你们留心下那边的食摊,看看他们是从哪儿取的水。”
若他们也是从仓房大院里取的水便罢,若是从别处取来的,他们也多了条找水的捷径。
叶银红见婆婆终于闲下来,忙凑上去问面片是切宽面,还是切细面。
“切细面,越细越好,细面拦水,煮出来的面不会汤水分离,同样多的面,细面煮出来,瞧着稠的多。”
“哎,听娘的,要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呐。”
叶银红脆声答应,拿起刀,手握着刀柄上下舞动,很快,细如龙须的面条,切了密密一排。
水烧的滚烫,瞧着码头还有一阵忙活,梁青娥把一个粗陶盆拿水涮涮,把滚水舀了进去。
等第二锅水烧开,码头那儿才彻底歇下来。
“快些下面。”
为防粘连,叶银红把擀好的几剂细面抖抖,一起丢锅里。
大火不停烧,面条不停翻滚,清洗干净的绿叶菜,也倒进了锅中。
第一波客人到时,面条恰好煮好。
“大家找个位置坐,咱们离的远,带不了恁多桌子,没位置的,多谢包涵了!”
力夫和挑着扁担的挑夫来的早的,坐在桌边,来的晚的,就随便坐在石头上,或者直接靠坐在树上。
一碗碗汤面盛出来,梁青娥把粗陶罐拿出来,掀开盖子,拿出个瓷勺,每个碗里,都放满满一勺菌菇酱。
汤白面黄,青菜水灵翠嫩,一勺酱香满满的菌菇酱放在汤面正中间,颜色浓郁,酱香诱人。
梁青娥指着其中一碗汤面,道:“老二,你先端一碗送给你林叔。”
林大熊嘴里应着是,端起一碗,就忙往仓房那边走去。
方才他打第二桶水时,和守仓房老汉通报了名姓,两方得知对方和自己同姓,一时之间,更添几分亲近。
要汤面的声音此起彼伏,一锅面盛到底,只得十六碗,叶银红见状,忙又揪面团,虎虎生风开始擀面。
这边梁青娥和林老虎充当小二,端碗招呼客人,场面一时间热闹不已。
众力夫和挑夫端着到手的汤面,见果然满满一大海碗,再拿筷子一挑,面条颇多,面汤也浓,心里就满意到了十分。
他们干的是下力气的活计,早上吃来垫肚的粗饭早消耗完了,这会儿捧着碗,一个个,吃的头也不抬。
等胃里有了东西,劳力们速度才慢下来,开始赞面汤好吃,菌菇酱够味。
“老嫂子真有福气,儿媳做得一手好茶饭,这菌菇酱我老头子头一次吃,果真有滋味的紧。”
当着这么多人面被夸赞,叶银红就有些得意。
她一向又是打蛇随棍上的性子,听人赞她,就开心的很。
自己开心之余,就也想捧梁青娥几句,让她也开心开心。
便也笑道:“您老谬赞了,我啊都是跟我婆婆说的,说到茶饭手艺,我可比不上她老人家一根手指头……”
说完,她一指两根棍子中间扯的粗布横幅,道:“那棉布上的几个大字,就是我婆婆写的,若不是她姑娘时突逢变故,现在哪里能跟着咱们抛头露面,说来,也是咱们做儿女的没本事,让她一把年纪还跟着奔波。”
她本意说的是梁青娥的主家获罪流放,不然,她婆婆作为小姐的陪嫁丫鬟,说不定现在正稳稳当当做着姨奶奶,现在正在大户人家吃香喝辣呐!
这群劳力却会错了意,听叶银红说梁青娥会写字,虽他们不知那字写的如何,然一个庄户老太识字又会写字,足以让他们侧目。
在他们的脑补中,梁青娥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因为各种原因,家道中落,不得已嫁给了泥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