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日不吃不喝,那善慈牌坊上挂的人们已是奄奄一息。
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了。
过往百姓偷偷地打量着他们,心有余悸。
卓峰打了个哈欠,盘腿坐在石墩上,劝慰道:“你们也别妄想能逃脱惩罚,该去的就去了吧,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事到如今,还吊着那口气有何用?搞得这几日他也吃不好,睡不好。
来送饭的差役放下食盒后,低声问道:“这几对夫妇什么时候能死啊,可怜我跑大半个城来给你送饭!”
卓峰托着腮,神情萎靡,“快了吧。”
因为是深秋的缘故,才得以让他们多活几个时辰,否则在炎炎烈日之下,早就该脱水而死了。
“要我说干脆打上几十大板…”差役撇撇嘴。
卓峰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阎大人的本意就是为了震慑百姓,让他们不敢再做出抛弃幼女的行为,若他们不亲眼目睹这些人的惨状,怎么能压下心中的恶念呢。”
公主殿下创建安乐堂本是善举,可若被有心人利用,岂不是成了助纣为虐。
好在阎大人够狠厉,有雷霆手段。
而且京兆府已下令张贴榜告示,再有故意遗弃买卖幼女的人,一律痛打五十大板,再挂在善慈牌坊之上活活吊死。
真是大快人心。
对了,堂姐告诉他,今日是她随阎大人启程迎接使团的日子,而这里又是出城门的必经之地,卓峰连忙站起身,理了理满是褶皱的官服。
见他忽然一副燃起斗志的模样,差役不明所以。
卓峰兴奋极了,“想不想一睹阎大人的风姿?”
“你是说阎将军?”差役瞪大双眼。
他装模作样的掐着手指,“不错,算算时辰,他们也快到这里了。”
差役惊喜不已,但又面露难色地指了指牌坊,“那他们怎么办,总不能让阎将军从他们脚下过去吧。”
实在太大不敬了。
卓峰思索片刻,迎接使团是个极其重要的事情,宜早不宜晚,如今已是辰时四刻,不管怎么算,他们也快到城门了。
这可如何是好……
正当他左右为难之际,杜不庸匆匆赶来,“卓峰,快将他们放下来,关押至牢房,明日再挂,待会儿公主殿下和阎大人会经过此处,万万不可脏了他们的眼。”
“……是。”卓峰虽不情愿离开这里,但也只能听从吩咐。
善慈牌坊街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公主府的马车缓缓驶过,后面跟着不闻不语,和卓官月所率的五十精兵。
百姓们闪至街道两旁,不敢多言多语惊扰了马车里的阎罗王。
萧芜华目露歉意地看着她,“安乐堂一事委屈你了。”听闻百姓们对阎无极这个名字更害怕了。
她却不以为意,“无妨,我也不需要敬仰。”受百姓爱戴敬仰的只陛下一人足矣。
“殿下送我出城门就好。”城外毕竟比不得城内安全。
萧芜华沉吟不语,千不舍万不舍终究还是到了分别时刻,可自己怎么也说不出离开的话。
阎无极笑道:“最多一个半月,我就会回来了。”
“我,我只是想顺便去安乐堂看看罢了。”萧芜华交缠着手指。
她了然一笑。
马车很快便到了城外的分岔路口。
音云的声音在舆外响起,“殿下,我们该朝西行了。”
“知道了。”
萧芜华正欲起身,却被阎无极阻止,她压下她的肩膀,沉声说道:“若宁,外面风大,你我就此别过罢。”
她抿唇抚上那只手,干涩道:“天保定尔。”
公主府的马车右拐,朝安乐堂方向离去。
阎无极握着缰绳,待马车彻底没了踪影才收回视线,方转身朝南,“驾!”
他们要在日落西山前,抵达百里之外的驿站。
四季如春,温暖湿润,终年不遇雪,这便是百越国。
红顶帐内,白衣少女百无聊赖地看着婢女们忙前忙后。
她撇嘴,“哎呀好了,大渊国什么都有,何必装那么多累赘。”
沁儿一边帮她装着首饰,一边说道:“可大渊终究不是百越,很多东西您是用不习惯的,公主你知道吗,听闻那边的女子哪怕是烈日炎炎下,胳膊也不能随意外露呢!”
什么破规矩啊,真是迂腐,大热天的还想热死人不成?
少女耳尖微动,听得帐外脚步声,“你可小点声吧,要是让阿娘知道了,肯定得赏你两巴掌。”
父君和母君对大渊皆有向往崇拜之意,哪能容许别人诋毁。
沁儿噤了声。
“大君到!”帐外士兵高声喊道。
少女当即面色不悦的翻了个身,嘟囔道:“老头子真是讨厌!”
大君一踏进帐内,便两眼泪光,“寡人的宝贝女儿…”
“奴婢参见大君。”沁儿与众婢女福身。
他敷衍地摆摆手,“好好好,起来起来…”
软榻上的少女背对着他,仅凭那后脑勺他就能感受到颇多怨气。
大君长得圆润,一屁股坐在榻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哎呦我的宝贝纳古,这是怎么了,谁招惹你了?”
哭哭啼啼,聒噪极了。
“烦死了!”赵纳古烦躁不已地坐起身,捂着耳朵嚎叫一声。
赵清文抹掉圆脸上的眼泪,自顾自道:“古儿,你到了大渊会开心的,其实父君和母君也舍不得你,可…”
如今百越虽看似风平浪静,但其实危矣。乌蛮与西戎忽然从敌对变成盟军,表面上的确是想对大渊有所图,但实际上也包括百越在内。
一旦让他们攻破蒹葭山,唇亡齿寒,百越也终难逃一战。
举目四望,唯有大渊没有好战之心,以和为贵,而萧京墨又治国有方,将数十万疆土打理的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实为王道乐土。
把女儿交给大渊,他是心安的。
纳古无奈,“我说我不乐意了吗?可父君每日都来哭上一遍,真的很让人烦躁。”
一开始她还能陪他哭两场,但现下是半滴眼泪也没有了!
身为国之公主,她当然明白肩上重任。
只享受百姓所拥戴的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却不愿为百姓承担责任,她赵纳古绝不会做如此招人唾弃的事情。
赵清文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可你一走后,便再也不会回来百越,再也见不到我与你阿娘了。”
万里之遥啊,一别就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