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楼。
天下第一楼。
天下读书人聚集之处,在这里,他们以诗赋文章交流较量,在这临江楼大放异彩者,则声名远扬。
然而,临江楼的意义远非于此。
对于许多寒门学士来说,这里更是他们寻求贵人赏识、从而走上仕途的重要途径。
而今日,临江楼来了位极其尊贵的人物。
若是能得这位贵人看上,那自己也算是在皇家前挂上名了的。
“你说的可是真的?肃亲王妃现在就在这临江楼之中?”
学士压低声音,面色涨红兴奋激动巡视二楼,仿佛是要看清那位贵人此刻位于哪个雅间。
谁不知道,今上年幼,肃亲王把持朝政多年,朝堂之上官员皆以肃亲王为首,甚至民间只知肃亲王不知今上。
肃亲王对其王妃是出了名的爱重,若能得王妃青睐,那不就等同于在肃亲王面前挂了名。
一道通天的青云之路摆在眼前,怎能不让人激动?
另一朋友按住学士肩膀,将人压了下去。
“你疯了!窥探贵人,要是惹了厌烦,你有几个脑袋可以丢的?”
类似的声音此起彼伏,最终恢复表面上的平静,而内里,却是潮水澎湃。
近百位文人学子熙熙攘攘挤满一楼,整理衣冠,翘首以盼。
在楼阁主人的引领下气氛高涨,一篇接着一篇辞藻华丽的文章源源涌出。
无人看见,楼阁主人与二楼窗前的少年遥遥相视,微微一笑。
在不经意间瞥向少年隔壁的雅间时,又敛起了笑意,谨慎的掩住神色。
沈兰因望着楼下朗朗作诗的年轻才子,并不急着出场。
这一切,都是为了见母亲您做准备啊。
沈兰因愉悦的哼着小调,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窥见那个地位尊贵的肃亲王妃是何模样。
*
二楼雅间。
精致的竹编小椅上,一袭鹅黄云烟衫逶迤拖地的娇人撑着皓腕目光遥遥望向薄窗之外。
身旁,侍女们或捧茶盏,或手持香果,皆垂眸静默而立。
墨雨拿着圆圆绸扇,蹲在沈宝珠膝边,轻轻摇着扇,好奇道:“小姐今日怎么会突然造访这临江楼?”
墨雨与墨云两姐妹皆是沈宝珠的贴身女侍,二人性格截然不同,墨云稳重,墨雨活泼。
又是自幼跟随沈宝珠一起长大的沈府家仆,在沈宝珠这里自然与寻常侍女不同,也就格外纵容些。
“前两日宴会上,突然听几位夫人提到这里,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忽然,仿佛想到什么好玩的主意,来了兴致般招来墨雨,漂亮的杏眸闪过狡黠笑意。
“附耳过来……。”
很快,二楼下来一位粉衣侍女,容貌秀丽,笑意吟吟,唤来楼阁主人近身说了些话。
这一幕被大多数人注意到,吟诗声渐渐平息,众人的目光不经意般投向二楼。
一会儿,楼阁主人笑着站到台上,拱手作揖。
“诸位才子,今日我临江楼有幸迎来贵人至此,实乃蓬荜生辉。贵人对诸位才华颇为欣赏,提议以乐为题,不限乐器与形式,由贵宾评选。”
“胜者可得贵人召见。”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引起一片喧哗。
不过片刻,一缕琴音自楼下踏空而来,若环佩之声,婉转悠扬,音律空灵,似真似幻飘扬在整座楼中。
显然弹琴者对自己的琴艺很是自信,趁众人不备抢了个先。
人总是会对第一个印象深刻,越往后便越会产生疲惫感。
“赏——”
二楼隐约传来的一个赏字缱绻柔媚,声线慵懒酥软,又带着上位者施舍的傲慢腔调。
像裹挟着世间最缠绵的风,让人耳尖发麻。
有敬畏,也有妄想一睹真容的痴念。
楼下众人捂住急促跳动的胸口,脸上带着红晕。
接下来的场面更是争奇斗艳,你方唱罢我方登场。
锦瑟幽长的余韵还未止住,悠扬的笛声便已缓缓起了前调。
一时间,临江楼内恍若宫阙,仙音缭绕直逼云霄。
雅室内的熏香让人昏沉,素手微抬轻捂困意,泪珠儿娇气的半挂在长长的眼睫上。
这些人啊,自小学的就是君子六艺,他们眼中的乐大约只有那些高雅的琴啊瑟啊。
却忘了,肃亲王妃曾经可是沈家那个离经叛道的大小姐,当时在盛京城的纨绔名声也是盛极一时的。
毕竟不是哪家小姐都能毫不避讳的对着戏子艺人们一掷千金的,金银珠宝扔满了台子。
沈宝珠倒是不知道,自然是有人想要独辟蹊径的,然而他们这些公子们虽是听过戏曲,却哪里会唱啊?
“无趣,回府吧。”
沈宝珠起身后,侍女们整理好女主子衣裳的褶皱,墨雨扶着人正要踏出门。
忽然,随着一阵古筝的伴奏,一道拖长的腔调从室内传出,接着便是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婉转的唱腔带着少年的清朗声荡漾在楼中,别有一番滋味。
底下那些人脸都黑了。
这种感觉就像大家都老老实实考试时,你突然站起来把卷给撕了。
搞什么特殊啊。
“成何体统,身为读书人大庭广众之下竟唱什么不入流的小曲,平白污了贵人的耳。”
“是也,藏头露尾,有辱斯文。”
一些学子隐在人群里低声指责。
“这好像还是小姐以前挺喜欢的一首曲子梨花颂呢。”墨雨惊讶道,只以为是巧合,眉眼弯弯。
“这个倒有些意思,”沈宝珠顿住,抬了抬眼,然后继续走出,“不过啊,晚了,我乏了,不然倒是可以见见他。”
沈宝珠嘴上这么说,却丝毫没有留恋和停留的意思。
这人也不过是在众多读书人之中有些新意,然而论唱功,她听过的哪些大家不比这个要好?
况且,她可不觉得是巧合,不过是比旁人多了些准备来迎合她的附势之人罢了。
……
沈兰因曲还未唱完,人就已经走了。
父亲明明说过这首曲是母亲很喜欢的,强迫他学了几句,还是说,真的是他唱的太难听?
少年人生第一次陷入滞愣,父亲虽然说过母亲极其缺乏耐心,但也没想到这么没耐心啊。
古筝突然一道刺耳的“铮——”,四根弦齐齐绷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