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一炷香后马车应声而停“嘶嘶”的鸣叫声仿佛在告诉后座的人可以下来了。
之前那个侍卫道:“孟大人,主子在前方等你,你直走便可。”
孟谷略微一拱手道:“多谢。”
褚子盛和刘大力被留在了原地,刘大力本想跟着被孟谷的眼力褚子盛的手力侍卫的武力制止了。
孟谷行至数百步,面前出现一片竹林,这个季节有春笋生长,一眼望去,生机蓬勃。
突然一缕的茶香入鼻,孟谷顺着方向走去,只见不远处两人一高卧一跪坐。高卧那人,年约六旬,头发胡须皆有些花白,一袭青衫穿出富贵的感觉,泛黄的眼珠微眯,自有一番气场。
另一人背部微微佝偻,面白无须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他的面前放有一张草席,草席上摆着火炉,炉上煮着香茶,那茶香味便是由此飘出。
火炉左右放着精致的瓷器,瓷器上各摆着品相极好的水果和干果。
见孟谷到了,跪坐之人起身拿了蒲团,又给孟谷倒了一杯热茶。
孟谷连忙道:“不敢。”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高卧老者。
老者正是麟庆帝陈显,只见他微微摆手,漫不经心道:“孟爱卿坐吧,陪朕聊聊天。”
孟谷虽然早有猜测,此刻还是慌了神,他虽然没有这个时代君君臣臣的思想,但面前这个人可是从万人中杀出来的天子,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上位者。于是他很麻利的跪拜道:“臣孟谷,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显“嗯”了一下,随意道:“起吧,坐。”
孟谷恭敬道:“臣遵旨,谢陛下。”
孟谷坐的端正规范,头微微低下,一副听候差遣的模样,他对朝堂或者说对麟庆帝了解的一直都是听,自古人心难测,何况是帝王,恭敬小心点总没有错。
陈显吃着福公公烧好剥好的桔子,不表喜怒的说:“我们脚下的大地是一个圆球,圆球围着太阳转,你倒是想法甚奇。”
孟谷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启禀陛下,大辰国泰民安,家母对臣很慈爱,恩师更是怜惜,于是臣自小顽皮又喜欢看些杂书,故而有些天马行空,让陛下见笑。”
陈显缓缓道:“无妨,年轻人有些想法不奇怪,倒是许多年未见宋卿了,他身体如何?”
孟谷道:“托陛下洪福,家师身体还算硬朗。”
“嗯,宋卿大才,朕很感激他。”
孟谷有些摸不准皇帝的意思,小心的回道:“家师常言,有陛下这样开明的君王,我等做臣子的才能施展才华,我等幸也。”
陈显面露微笑的看向孟谷,孟谷只觉得头皮一紧,下意识的把头放得更低些,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夸奖“你也不错。”
孟谷从不可置信到欢喜到受宠若惊的表情转换很是自然,少年人红着脸颤声道:“臣谢陛下夸奖,日后必定鞠躬尽瘁为臣为官。”
陈显明显这样的话听多了,开始闭目养神,口中缓缓道:“你可知朕为何要夸你?”
孟谷拱手道:“得陛下一声夸奖难免激动,先谢过陛下要紧。”
陈显听了眯着眼睛瞅他,说道:“你这嘴皮子和宋卿倒是不像。”
孟谷有些尴尬,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第一次见最大的领导嘴巴不得甜一点!
陈显没有理会孟谷的不自在,缓缓道:“听宁小子说你对朝廷现在的制度有些见解,说来听听。”
孟谷那有什么见解,当日他所说的话一半是从前看的,另一半是瞎编的,真要让他说出里面的道道来,他真的不会。
陈显见他没有回答,以为他担心说错了自己怪罪,开口道:“你有任何想法尽可言,今日无罪。”
孟谷连忙拱手,奇虎难下只得忐忑的说:“是,陛下。臣以为自三皇五帝至今,从部落,分封,宗法,行省,郡县到如今三省六部,时代在变,政法也在变,在微臣看,一来任何制度随时事人而变。二来制度非孤立存在所谓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互相配合,方可形成完整体系。其三制度随时事人变动,必有所因。最后任何一项制度都有利弊,无所谓得失,应以实际利弊而定。”
陈显的表情看不出喜怒,语气淡淡的道:“接着说。”
“我大辰圣皇德武天纵奇才,结束各国倾乱,得民心,治天下,从此海内归一,后大辰历代先皇励精图治,使百姓安居乐业,人口得到空前发展,中间虽然经熹文两朝之乱,所幸先帝和陛下仁庆天下,百姓无不欢呼。到如今人口已达千万户,比前朝多近三百万户,然...”说到这里孟谷顿了顿,看了一眼陈显没有往下说。
陈显淡淡的道“继续。”
孟谷恭敬道:“是,陛下,然而土地上不曾增长,而且农业技术发展缓慢,再加上庞大的勋贵闭环继承土地,所以才造成地少人多这个局面。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局面所带来的军事,经济等一系列的问题,朝中的大人们比臣看的更清楚,臣这几日亦是受益匪浅。”
陈显料想孟谷有些才华,却没有想到他在这个年纪看得如此透彻,想到这里不由叹道:“朕的太子若能如你这般想问题,朕也不至于放心不下。”
孟谷听了吓一跳,连忙改坐为跪,这话可不是他能听的。
陈显见了摆摆手:“好了,坐着吧。”
孟谷刚坐下,就听陈显道:“前两百年混战,德武圣皇安定天下,为安抚功臣世家进行大肆封赏,到如今百多年这些家族已经树大根深不似当年。朕当政如今第二十七年,自问法纪严明,内政修明,从未任性妄为,仍然时常受制于人,若是如此也就罢了。他们有地位,财富,知识,人口,土地却还欺朕百姓,如若朕百年之后,无人压制他们,最后我大辰必会思想分歧,党派倾轧,民心散尽。
再有,如你刚才所言,政治,经济,军事,人口本身就是相互配合相互制约,制度可以因时而变,但朕绝对不容许有人打着变革的旗号,手伸的太长。”
说到这里陈显的手开始不轻不重的拍打着卧榻的边缘,面上任然看不出表情,一双眼睛却锐利的让人不敢直视。
这些话的信息量有些大,上头还有皇帝看着他,孟谷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只得挑了句不会错的话回道:“陛下万岁之躯,文承武德,臣听侯陛下吩咐。”
陈显拍卧榻的手改为敲,一下一下的很有规律:“昔年,前朝皇帝,统一天下后遂想长生不老,因此民怨沸腾,最后皇朝覆灭,这件事说说你的想法。”
这话题的转换让孟谷措不及防,脑子里忽的灵光一闪,想起了宁将军很反常的夸奖,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小心的说:“微臣不敢妄言,只觉人生来就喜欢追求美好的的事,只要心中仁德,自无不可。”
“哈哈哈哈”陈显听了大笑起来“你倒是聪明。”
“清明讲的故事很有意思,你所说的修炼体系也很有趣,真是让人向往啊!
听于耀辉说你对佛道亦有研究,还懂得炼丹之术?”
孟谷此刻真的想谢谢清明,同时他也深刻的明白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话的恶意。
另一方面孟谷实在是想大声解释我没有,我不会,我不是!!!
但是不敢。
“启禀陛下,臣县中有蛊惑人心者,受害者即是可怜百姓又是疯狂信徒,臣不忍无辜者,只得临时抱佛脚再加上衙中人配合取巧说服了县中僧众,当不得研究二字,至于炼丹也就会说说。”
“嗯~”陈显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声。
风吹竹叶“沙沙”作响。竹和茶的气味入鼻,却只留下苦和涩的味道。
许久之后陈显淡淡道:“刁宏岁九十五,那赤铜板之说如何?”
孟谷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最后定格在孩童麻木的眼睛,压住自己心悸斩钉截铁的说:“陛下,臣以为此乃慌缪之言,不可信。”
又是一阵沉默,孟谷此刻是怕的,他怕死,他放不下娘亲,放不下小灵他们,可是他们呢!
陈显轻笑,缓缓道:“好了。朕不过随口一说。福仁,给他看看。”
大概是短时间里大惊大怕,孟谷仿佛忘记了身处何地,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入眼的便是麟庆帝已经苍老的脸和那双既睿智又疯狂的眼睛,不由的整个人僵硬了。
陈显并没有在意孟谷的失态,自顾自的闭上了眼睛,福公公这时递了一册装订好的文书示意孟谷看看。
人的欲望和贪婪不可言,不可研,不可验。
孟谷只觉双手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这是人在恐慌害怕时才有的反应。
是了。
他只是一个小小县令,若说有些能力,世上比他厉害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怎就他得了皇帝的召见!
不过是皇帝上了心。
这样一来他被召见的原因真是既荒唐又合理。
一个执着的人有多可怕看刁宏就知道了,而当这个人手上握着别人难以匹敌的权利时,这种可怕将会成倍成倍的增加,只愿这位手握天下的天子不要太过异想天开。
######
朝廷皇都驿馆外。
“吁”的一声响起,刘大力手握缰绳,微微用力,马儿缓缓停下。
他率先跳下马车,拿了板凳挑开车帘,开口道:“少爷,到了。”
喊了两声孟谷才回过神来,褚子盛见孟谷脸色不好一路没有多问,下马车时把他搀扶下来。
小灵几人一看孟谷的样子有点慌神。怎么参加个文会就变成这样了?
孟谷强装镇定想安抚他们,却发现脚下有些发软,实在是没有说服力。
要说孟谷没有什么大志,只愿安安稳稳的生活,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但就像他自己说的朝堂上牵一发而动全身,生活又何尝不是如此!世事难料才是人生。
褚子盛担心的道:“大人?”
孟谷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子盛,不可多言。”又对几人道“我有些累晚饭就不吃了,你们也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这件事即使麟庆帝没有吩咐,是个人也明白不能说。
通过短暂的交流麟庆帝的形象在孟谷的心中已经树立,独断,睿智,疯狂,仁慈,这样的一个上司若是一意孤行太可怕了!
那么皇帝为什么选他呢!因为那件事引起了皇帝的兴趣,因为他还算聪明,还是因为他只是一个小小县令。
晚上孟谷罕见的做起了恶梦,一身寝衣很快湿透了,小灵焦急万分,一整夜都在床前照顾又不敢随便叫人进来。
大概是孟谷情绪太过激动,小灵紧紧的抱住自家少爷,口中不停的说:“小姐,小灵在,我们都在这里,不要怕。”
又是一个美好的清晨。
院子里的空地上响起“铮铮”的声音,如今的孟谷也能跟刘大力过几招。
两人虽说师从一人,但经验,力量,心态差距太大,只能说孟谷练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两炷香后两人收刀休息,小灵赶紧上前给孟谷擦汗,又将早已准备好的茶水端给两人,褚子盛三人早已在一旁等待,见孟谷停下后忙上前问候。
孟谷轻笑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褚子盛看着孟谷的眼睛像是在确定什么,孟谷再次道:“子盛,不用担心,左右都已经如此了。”
褚子盛这次松了一口气,说道“听大人的。”
小灵对孟谷说了几句,然后去厨房张罗早饭,杜广王震见状道:“灵姑娘,我们跟你一起去。”
小灵开心的说:“好呀。”
早饭后孟谷问:“小灵,之前叫你准备的东西买好了吗?”
“好了,我还包裹了一下,少爷要用吗?我去拿。”
“嗯,一会儿要去拜访常师兄。”
杜广听后问道:“大人不去宫里吗?”
“嗯,从今天开始不用了。”
高明几个一喜,兴奋道:“大人,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大家的启程应该快了。”
褚子盛听了,看向孟谷,他与孟谷相处已经大半年,对孟谷很多话语很清楚,大人这是何意?
...
常府占地面积并不大,地理位置却不错,孟谷是掐着时间来的,谁知常府的下人说,老爷还未下朝,来都来了总不能回去,孟谷让刘大力将拜礼送给常府管家,不一会儿常府的老夫人和常夫人一同来了前厅。
常进有一妻两妾两子一女,儿女皆是正妻所生,大儿常庚小儿常禧如今都在学堂。女儿常书兰今芳龄十四还在闺中。
常书兰长得眉清目秀,性格活泼明媚。近来常家正在给她看亲,常夫人便把她拘在家中,养养性子,学学东西过几年好出嫁。
常书兰听闻今日父亲近日常夸赞的人来家中拜会,立即动了心思想去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带着贴身小丫头偷偷去了前厅。
远远的就见自家奶奶母亲正和一位少年郎相谈甚欢,那少年郎半坐在罗圈椅上,姿态端正,目光清明,眉宇间自有一番气度,常书兰不由的俏脸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