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陈钧也看明白了麟庆帝的意思。
出了养心阁就做足了请教的态度,把洪志和杨威叫走了,当然他本来是想留四人的,只是常进和于耀辉一说话就有刺留一个又不太好,最后他们很有眼力劲的向太子告辞了。
太子走后于耀辉和常进难得没有争锋相对,一路无话,等出了宫于耀辉把常进拉到一旁问道:“你说陛下是何意啊?
“陛下一向天威难测,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于耀辉想了想,突然道:“常匹夫,你这人不道德啊,你说你是不是故意引导我说出你师弟,好为他引路?”
常进没有好气的道:“于莽夫我还想问你好好的提我师弟干什么,就因为你儿子输我师弟,哼,小气胚子。”
“你真没有?”
“没有。”
于耀辉思索道:“奇了怪了,按理来说陛下应该知道我俩不过气对方之言,你那个师弟一个小小县令做了什么让陛下记下了他,还宣皇城觐见?”
“老师并没有跟我提及,说起来他从前只在勤州,到同州也不过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于耀辉见常进面上不似作假,想着回去问问自己的傻儿子。突然听常进道:“不过就算我师弟只是一个小小县令,也比你儿子强,各方面。”
“你!我在跟你说事情,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我也只是在说事实而已。”
“老匹夫”
“粗鲁之人。”
其实常进今年不过三十八岁,比于耀辉小了三岁,由于外表比较成熟,就有了老匹夫这么一个外号。
......
另一边陈钧虚心讨教,洪志是老臣,杨威是新秀,两人都是实力派,平日里他们说话惯会打马虎眼,今日父皇发话了,他自然不会错过。
陈钧道:“刚刚洪卿说绥州情况,孤深感痛惜,记得麟庆年初和麟庆二十二十二年父皇几度移民,以解决户籍过多或过少问题,其中还有洪卿的提议,如今孤可否效仿之?”
洪志心中叹的一口气,他其实想说的是制度本身与现在的不相符,显然太子没有意识到,即使这样洪志还是耐心的分析道:“初年由于战乱百姓死伤惨重,先皇和陛下以仁治国,得百姓拥戴,关北道又有大量良田,朝廷有法令补给,百姓自然愿意背井离乡。麟庆二十到二十二年边疆战事大胜,但天灾人祸,陛下做出让步,各世家官僚们自然需要做些什么,于是由上到下进行了一次调整。如今时机不对,太子还是快些准备人员物资的好。”
洪志说的很隐晦,其实就是在说麟庆帝能力强做什么即使会有一些妥协最终目的还是成了,同时没有造成什么不好的局面,太子你不行。
陈钧又问:“说到物资,按照朝廷法度除税收外,大都护府亦有部分储备,百姓过不下去,为何不向大都护府求助?实在是不称职。”
洪志看了陈钧一眼后又低头恭声道:“岭北道虽良田不少,然而物种有限,气温较低。每年税收本就艰难,再加上天灾人祸,想来无救援之资。”心道“史行每年的哭穷奏书都会摆在案上,就算都护府有资可援他也愿意拿出来,也不会大张旗鼓的做,不仅打脸严重的还会要命。史行傻吗?不傻。”
陈钧又向杨威问了几个问题,杨威一一回答,和洪志一样说话滴水不漏。
陈钧的前二十年里大多接受的是身为储君该做什么,例如礼仪规矩,朝堂平衡等,而洪志和杨威所言大多是民生等现实问题,让他受益匪浅。
话又说回来,不管洪志和杨威如何跟太子分析那些事,有些话他们作为聪明人不会说的太清楚,这就要陈钧自己去发现。
“两位大人觉得此去该派何人为辅?”
“录事或左右员外郎皆可。”
“...”
“...”
太子在政事上还算可圈可点,毕竟皇帝还在,有些人也不敢做什么,只是他思维上已经定型,又比不得陛下喜怒不形于色,很多时候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而不自知。
一些旧臣老臣都是人精,自陛下少管朝政后大多缄口不言,看陛下今天的样子怕是有所动作咯!
......
皇宫养心殿内安静地针落声都能听到,陈显闭着眼睛似乎在养神,许久之后一个身手矫健的人单膝跪在他的正前方,手中拿着一道折子,一直侍候在陈显身后的大内总管福公公上前把折子拿到桌前。
片刻后陈显道:“宣宁白。”
“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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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山县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孟谷和褚子盛穿着便服刚从山上下来,乡间小路不好走,两人颇有些狼狈。
褚子盛狠狠吸一口气,舒朗道:“从前、学习圣贤之道,想着有朝一日学以致用。后来无法为朝入仕,怨恨自弃随波逐流,感叹世间伯乐不常有,自己安慰自己只是时机未到。”
褚子盛看了一眼孟谷,接着道:“现在才知道是自己太过浅陋了。人们常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如今才算是了解,那文案里的,旁人嘴里说的,远远没有身体力行得来的透彻。”
孟谷笑道:“子盛,难得听到你伤春感慨,不过我不得不泼一下冷水,如今石山县正在发展中,需要做的事儿多了,绝对不会让你闲着。”
褚子盛笑道:“如今衙门里的人都忙得脚不离地,我可不敢像以前的那样,这兄弟们不说,我自己也会过意不去。”
褚子盛想起了从前的衙差现在的兄弟,不由的笑了起来。
孟谷打趣道“:子盛我怎么从你的话里听到了埋怨呢!埋怨我压榨你们,嗯?”
褚子盛回道:“大人又怎么知道我们不是自愿的呢?”
孟谷道:“本来我心中还有些不好意思,准备给大伙儿涨涨荷包,如今听子盛这么说心中好受多了。”
褚子盛愣住了,啊这!?大人永远都是这么恶趣味。
褚子盛不用转头就能感受到杜广和王震的星星眼。回去之后怕是有不少人来找他,然后大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偏偏那群人还不懂,大人能说出来,就是已经准备好了。
果然不会让自己闲着,褚子盛突然想扶额,大人总在成熟稳重和幼稚天真间反复跳跃,让他哭笑不得。
孟谷却不管他,负手向前走去,前方一个农户正在收拾东西。
“老丈,如今天色尚早,怎么锄具都收了。”
“啊,什嚰熟嘞?”农户操着一口当地的口音,孟谷如今也能听懂一些,只是说的不太顺溜。
那边褚子盛几步上前,对农户道:“老庄稼,太阳才上一大半,我看你这亩田也没有伺候完,收拾东西要去哪里啊?”
农户指了指上天,说道:“啊,这田今天不能伺候,老天爷要下雨了。”
褚子盛听了下意识的抬头向天看,不由疑惑道:“老庄稼,这太阳正好,咋地要下雨了?”
农户乐呵呵的看了看几人,将蓑衣系在自己脖子上,笑着道:“这老天爷说变就变,俺们这些庄稼就看它的脸,早就习惯了。”
农户看几人虽然穿得普通,身上还带着泥土和草汁,但手中干净,脸上没有痕痕,就觉得他们和自己不一样,于是劝道:“是大雨嘞,这里只有一个村子,你们没有地方去,就跟俺走,俺家可以避雨。”
褚子盛看向孟谷,想起了积缘寺的那场大雨,这件事后来从肖嬷嬷口中得知一二,大人那张苍白的脸也留在了他们心中,于是不等孟谷说话开口道:“老庄稼,那我们就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走嘞。”
黑压压的乌云遮住了半边天空,另一边天空澄空万里,太阳还挂在天空,这大概就是大自然的喜怒无常。
“咔嚓”一声霹雳,倾盆大雨从天而降,豆大的雨点砸在万物上,就连那幼小的嫩芽也能昂首迎接它们。
农户的家并不远,他们回去的及时,免了这场雨淋。
庄稼姓王,叫王铁柱,家有三子一女,老大成了家在主屋旁边开了基建了房,老三前几年伤了腿,老二参了兵没了。平日里老大家老三家自己过小日子,逢年过节的就来主屋热闹一番。女儿嫁了隔壁村,也有走动,老两口平日里帮看看孙子,伺候那点薄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还过得去。
王铁柱的婆娘比他细心多了,见来的几个人一脸紧张的围着孟谷,而孟谷脸色不太好,猜到这个富家哥儿怕雷雨。
于是去隔壁把自己的小孙子抱了来,一把塞进了孟谷的怀里。
“阿,依”奶娃娃露出无齿的笑容,怎一个天真了得。
孟谷有一瞬间的懵逼。
“这是我家福娃,出生没有多久就收到了官府的救济,后来又收到了良田,是个有福的小子。”
“噗嗤”王氏看着孟谷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口中正正经经道:“娃娃,娃娃,不怕,不怕,客家雷公爷爷,电母奶奶不吓小娃娃,不怕不怕。”
孟谷抱着团团忽然好了许多,就着王氏关心的眼神心中仿佛有了新的力量。
孟谷从来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坚强,那场大雨他虽然救了母亲,但失去了父亲,害得体弱的哥哥这么多年一直保护着她们,最后英年早逝,他又怎么能将哥哥这么多年的努力否决呢!
褚子盛最先感到孟谷的变化,松了一口气,轻声道:“大人。”
孟谷眼睛似有光,坚定道:“子盛,不用担心,我没事。”
王氏又给几人煮了粗茶,算是一种农家的特色,味道虽然一时难以接受,多喝几口也就好了。
好像过了心里的那一关,孟谷的理智又回来了,反正也无事,就和王家两口子聊了起来。
王氏乐呵呵的道:“富家哥儿,这是好了。”
孟谷抱着奶娃娃真诚的道谢:“多谢大娘,我好多了。”
王氏道:“这就对了嘛,啥事儿都会过去的,不要怕。”
王氏没有读过书,她说的这些必定是生活所得,正如人生如大梦一场。
王铁柱道:“富哥儿打哪里来啊?”
孟谷尽量放慢声音,学着这边的口音道:“勤州。现在在石山县城住。”
王铁柱笑呵呵的说道:“勤州好啊,我们大老爷也是从那个地儿来滴。”
“老丈还知道这个?”
王氏道:“知道嘞,大老爷是个大好人,俺们受了恩,就想跟大老爷送点东西去,又怕大老爷用不惯。”
这时杜广道:“我们大人说了 ,不能收百姓的东西。”
孟谷看了他一眼,杜广立马闭上了嘴。
王铁柱认同的点头:“是滴,他们也这么说,这让俺们不好意思,脸红红咯。”
孟谷道:“这是为官者应当做的,老丈不用放在心上。”
王铁柱道:“那那能哦,俺们大老爷是个顶好地人嘞。”
两人的言语没有华丽的词藻,反复的说好这个字,在他们眼里,这些本就应该做的事情,变成了“好”。
“俺们老两口,冬日收到了粮和柴,都是好好的东西。
之前石云镇那边有个黑心的贪了大老爷给大家的田地,他那婆娘还撒泼打滚,被大老爷打了板子,他们就不敢做坏事了,威风的嘞,你见过嚰。
对了,还有黑豆那个不孝的,铁锤儿那个二混子,大老爷都赏了他们板子,现在他们知道好好做人了。”
听说大老爷在县里开了书院,就是给娃娃读书的地方,俺们就盼着大孙子也能吃吃黑汁儿,以后做大老爷那样的好人。”
“......”
...
聊得熟了,老俩口越说越多,本就对本地话不熟练的孟谷由问变成了听。
关键是他们话里话外都是对孟谷的感激,有些不好意思,耳尖不受控制的红了,这时身后传来压抑的闷笑,不用回头就知道怎么回事的孟谷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了一笔。
褚子盛悄悄的离杜广王震远些:“傻子,大人的窘迫是那么简单能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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