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如意从警局回来已经是夜里。
她把车停在自己的停车位上,熄火,静坐。
静寂的轿厢将她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车内恍若一个全属于她的孤岛。
但她清楚,这里不是孤岛,她也没有孤岛。
她已经从完全的受害者升级成为了“有嫌疑的妻子”。
刑侦队大队长亲自带她去的警局,也是队长亲自和她“闲聊”。
这是重要嫌疑人才有的“待遇”。
这是意料之中的,当初布下这个计划时大家不就已经说了吗?引秦关入陷阱容易,在警察面前瞒天过海,难。
最难的一出戏终于拉开序幕了。
她没有任何理由退缩,难过,慌乱,她只有一条路,往前走,不管多难。
有辆黑色的车亮着大灯在小区内转来转去,似乎在找停车位。
当然,也有可能是在监视她。
徐如意拉开车门,清冷的夜风直扑过来。
她拢紧了风衣,大步走向自己的家,一边走一边快速梳理这几个小时里和警方的第一次对峙——
他们仔仔细细询问了父亲的遗嘱。
父亲之前有没有提过这份遗嘱,她之前有没有见过,在警方从秦关的保险柜里拿出来之前她有没有触碰过……
指纹。
一定是指纹的问题。
遗嘱上的指纹容易抹去,可以抹得干干净净,但,无中生有太难——她切实地做了研究,这需要成套昂贵的专业工具,先得提取指纹,拓印,再复制到遗嘱上。
首先这一整套工具就不容易买到,就算买到,购买一定会留下痕迹。
而且,就算买到,新手很难完美复制,拓印的指纹也根本逃不过有经验的刑警的眼,容易弄巧成拙。
她放弃了“复制”,也就是说,那份遗嘱上完全没有秦关的指纹。
她当然知道这可能是一个致命的bug,但她没有更好的办法。
唯一可能补救的,就是戚敏的指纹——这份遗嘱她曾细致地叠起来当作女儿的画作递给戚敏,“哎,给你看看小梨子画的你!”
她当时在做烘焙,双手都理所当然地套着手套。
戚敏接过去,迫不及待地打开——就在她打开的那一刹,徐如意拦下了她,“哎呀,我拿错了,是这张!”
楼道门在身后合上,智能锁发出咔哒一声响。
这是表示安全的声音。
安全——徐如意摁下电梯,静静思考——遗嘱上没有她的指纹,也没有冯姨的,她们是暂时安全的。
但是,所谓的安全仅此而已。
警方所追问的信息,已经回溯到了戚敏在湖畔别墅失踪前。
也就是说,他们对整个案子都是存疑的。
这再正常不过,此刻的她已经不是在和秦关斗争,而是在试图混淆警方的视线,左右警方的判断。
她的对手,是强大的专业的明察秋毫的警方。
她能顺利完成任务?
齐队问到了她三月17日的行程,也就是秦关出差回来的那天——他们显然是在追查机场停车场内,究竟是谁在秦关停放的车辆玻璃窗上放置了那张卡片,“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那不是徐如意放的。
电梯门开,徐如意走进去——观澜庭一梯一户的高档楼盘,电梯内永远都是簇新的干净的,电子屏幕正无声地播放公益广告,四周金属墙面如同镜子,将她从头到脚都展示了出来。
她个子不高,身形纤细,即便是乔装打扮,穿上不常穿的宽松运动外套,戴帽子口罩眼镜,在摄像头中也无法遁形。
“人的体态,走路的姿势,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改变,”
这话徐如意很认同。
所以,她没有去那个满是摄像头的机场停车场——秦关出差回来那天,她也没有刻意地约上某个许久不见的朋友,故意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她像平日一样,送小梨子去幼儿园,然后自己去瑜伽馆,练完瑜伽后回到家,吃饭,饭后去给小梨子买演出服演出鞋,回来的时候,又在小区外那家炖品店充了下一个季度的VIp。
这是她的日常,普通,不扎眼,让她自己回想,她半天都想不起来,只要“想起来”,警方可以轻松找到她的不在场证明。
“不要刻意,所有刻意的行为都会被警方发觉,要相信他们敏锐的眼力,我们避不过的,”
是的,避不过,那就不为。
警方一定会调取停车场的监控,那么,也一定会大失所望——那个给秦关汽车插小卡片的人,无论从身高还是体型,都完全不是她徐如意。
电梯门开,家门也开了。
屋子里只留了一盏小灯,昏黄得很,冯姨穿着睡衣就站在门口。
她自然是一直在焦心地等,站在窗边等,等到她的车回来,人上楼,就迫不及待地开门迎她。
“没事,就是例行查问,”接过冯姨递过来的水,徐如意一饮而尽,一直紧绷的身体也在这一刻松弛下来。
只是稍稍松弛。
她跌坐在沙发里,冯姨坐在一旁,两个人四目相对,却什么话都不敢多说——这地方警方彻查过,他们有没有可能安装了摄像头或者窃听设备?
就像她对秦关。
她在秦关的书房和卧室放置了摄像头,秦关毫无察觉——如果不是那些摄像头,她如何得知保险柜的密码,以及戚敏手机所在?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么晚才回来,我实在担心,小梨子醒过来问了好几次妈妈去哪了,”冯姨叹息着,“拉家常”,“孩子小,不懂事,也不明白为什么爸爸突然就不见了,但还好有妈妈,她什么都不怕,这乍一没看到妈妈,她都吓哭了……”
她说的是她自己。
徐如意静静地望着冯姨——她的眼睛红肿的,显然焦灼的等待让她揪心到无法平静,思绪翻腾想了很多。
她两鬓的头发已白了不少,这段时间,她的白发肉眼可见地增多。
“我没事啦,冯姨,”徐如意把自己的手放进冯姨的手心,像小时候那样——冯姨的手粗糙厚实,让她有一种敦实厚重的安全感。
“怎么能没事呢,”冯姨牢牢抓着她的手,哽咽,“老先生刚走才几个月,家里就发生这么大的事,小梨子才没了外公,现在又没了爸爸……小姐,你要保重要坚强啊,这个家,全得靠你撑着了。”
最后这句话,才是她最想说的。
徐如意郑重地点点头——她当然会坚强,第一幕戏完美闭幕,真正的战斗才开始,她绝不退缩也绝不认输,她一定一定要将那个恶魔送进监狱。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小姐,我字都不认识,什么也帮不了你,”冯姨仍旧哽咽,“我跟小智说了,小智说他请假过来看看你。”
徐如意惊奇地抬眼——小智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