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把她的名字写进小说里,于是我起了三个拙劣的标题:《邀约》《汶水》《清算》又用阴微浅鄙的思想歪曲着事实的原貌,捏造出三个脱离实际的故事,以极其卑鄙的手段记录着曾经流过脑海的一二三。
邀约——关于那伊始的
时针拨回2022年3月17日21时——
姚十六望着荧屏上旋转的黑胶唱片,眼神涣散,目光呆滞。
今天大概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吧:她的网课告一段落,明天可以休假一天;她的音乐账户等级也升为九级。然而深夜的窗外,只有被冰雪覆盖后消音的世界。
账户升级奖励里有两张为期一周的黑胶会员体验卡,一张自己用,另一张……留给一周之后的自己。文学家渲染过的孤独感像氧气般温柔地包围着她,点点窒息,丝丝困倦。摆弄着荧屏,却依然无趣。姚感到疲惫,但不想入眠。
私人漫游似乎监测到房间内气氛低迷,识相地换了一首欢快的曲子调节气氛。
就是在这个时候,呼吸灯伴着旋律闪烁起来:你有一则好友申请。
桑桑:【你好。】
姚:“你是……”
桑桑:【是同级生啦,但我不希望你备注我噻,叫我桑桑就好。】
这倒是个有意思的家伙。刚想完,姚的主界面就出现了“一起听”的弹窗。传入耳畔的是熟悉的旋律,二次元歌曲。
桑桑:【我还不知道你常听什么样的歌嘞,只是偶然听朋友说起你也喜欢二次元。】
姚:“不能算是喜欢吧,只是稍微感点兴趣。”
桑桑:【就是那种……不是很粉什么,但是会欣赏它的作画、声乐、剧情……对吧?】
姚:“对。”
桑桑:【俺也一样,所以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歌呢?】
姚:“英文歌和日系歌曲多一些吧。”
桑桑:【唔……我长期混迹于二次元,都没怎么听过英文歌呢——你听过国语歌吗?】
姚:“没怎么听过。”
桑桑:【有什么推荐吗?我最近打算探索一下华语部分。】
姚的首页赫然出现了会员专属的那首《想去海边》,典型的夏曲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尚未回暖的冬夜里。
姚:“等一下。”
她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好点子。头一次发礼卡,操作上的不熟练耽搁了几分钟。
姚:“好了,查看一下信息里面。”
桑桑:【哇咔咔,富婆诶!谢谢谢谢,还没体验过大会员滋润的日子哩,总是找普通版平替——是这首《想去海边》吗?我仿佛大概是听过,很好听的……夏曲,果然夏曲不是夏天的歌,而放着夏曲的地方就是夏天。】
姚:“哈哈,有道理。”
桑桑:【海,海……我前几天,就是封闭还没那么严的时候,骑着自行车去海边走了一圈。三月海浪拍打岸边,北方海的冷风捶打我,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到家才发现我经过的街道标红了——你会骑自行车吗?】
姚:“会。”
桑桑:【有空一起出来走走噻,虽然你不见得会有时间,不能耽误你好好学习嘛。】
姚:“你打字怎么那么快?我跟不上了都。”
桑桑:【很快吗?写小说码字的习惯啦,抱歉抱歉。】
姚:“写小说?”
桑桑:【唔,初中开始写的,有一部长篇——但是初三网课烂尾了。之后就开始写短篇,乱七八糟的也有不少,你要看看吗?】
桑桑:【《黑色羽翼》《你在哪里?》《骑士亦涵》《梦回恩洛斯》】
桑桑:【我不晓得你喜欢看些什么噻,就擅自都推过来了,可能会有些风格不讨你喜,姑且看一看吧。】
桑桑:【这些都是一年前写的东西了,不太能代表目前的水平。】
桑桑:【最近也有在写啦,等我写完会发给你看看的,姑且叫做《纪明》】
姚:“我最近看了卡夫卡的作品,课本上有他的《变形记》节选。”
桑桑:【我今晚就看看!】
姚:“嗯,我也打算写点什么,到时候拜托评价一下。”
桑桑:【好!】
“等一个自然而然的晴天,
我想要带你去海边……”
姚熄了灯,躺进被窝里。氧气是温暖的,春日的阳光也是。她想起明天是假日,想起音乐,想起文字,想起网名为“桑桑”的家伙主页里留下的“为美好的世界献上祝福!”
或许明天值得期待,或许盛夏还会再来,或许……
在文学家无数次渲染过的春夜里,姚十六步入一个又一个梦境。
汶水——犹自知好时机
一骑白马从齐都临淄的大门跃出,径奔汶水。
策马飞驰的素衣士子神色慌张,似有大喜,亦临大悲。
“伤!伤!你在哪里?”在水汽迷蒙的芦苇岸畔,士子大声呼唤着友人的名字。
一个渔夫从泽沼深处撑篙缓出,吆喝着应答道:“这儿!你是桑吗?”
“是我,是我啊。”名为“桑”的士子高举双臂大声回应。
“都是稷下学士了,莫要高声呼喊——”名为“伤”的渔夫已经靠到岸边,出现在他的面前,大笑道,“哈哈哈,你怎么来了?快去我屋里坐。”
水草丰茂的所在,炊烟袅袅的村落,桑与伤叙谈往事。一位是山野村夫,安逸而通达;一位是士子学士,庸碌而迷惘。
“吃!”伤拨开帘子,搬入一锅炒鸡和两盆油饼,“现杀现做的,香得很。”
桑捻起一块油饼,蘸着浓香的汤水一口闷下:“好吃!”
“哈哈哈,你这个学士怎么一点礼数都没有。”
“自家的,香!”
伤取出两只葫芦倒上自酿的酒,递给桑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急匆匆地从临淄回到这里?”
桑一口喝干,开始了滔滔不绝地讲述:
一个月前,他在稷下学宫独自学书的时候,与一个服饰考究的士子讨论了起来。两人相谈甚欢,不多时便成为形影不离的好友。他事后才发现,那士子竟是齐王的上大夫。那人很赏识他的才华,两日前竟举荐他做齐王的从事官。桑虽胸怀大志,但自知学识尚浅。这一下子令他慌了神,乘夜告病回到原乡。
“升官发财,受禄封爵,有什么不好?”伤反问道。
“我学识尚浅,还不是时候。”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羽翼未丰,乘风奈何?”
伤又给他倒了一葫芦酒,宽慰道:“那又在忧虑些什么?继续钻研学问就好。”
桑沉默了片刻,又将酒一饮而尽。
“顺其自然吧,你以前不是还念过‘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么?这会儿又郁闷个甚么劲?”
桑不说话,只是吃油饼。
“早回学宫,安心修书论道,不要挂念那些是是非非了。”伤再次举起酒壶。
“我不甘心。”
“那就对了!”又倒了一葫芦酒。
“升官发财,受禄封爵。”桑举起葫芦掂量着。
“你学识还浅,不是时候。”伤重复着桑自己的话。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桑再一次一饮而尽。
“羽翼未丰,乘风奈何?”伤的口吻中带着酒后的戏谑,静静地看着面色发红的友人。
“我不甘心……”桑的发音变得飘虚。
“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自知不如人,我自知……”桑站起身来,顿觉两腿发虚,不久便扑到地上,呼呼大睡。
“哎呀呀,桑啊,桑啊!”伤高举酒壶,将剩下的一饮而尽。
翌日,素衣士子策马入城,一切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桑从未出现在齐王身边——就像原本应该的那样。
清算——永夜的最终局
亲王克里斯亲手杀死他的最后一位眷族时,暗夜的女神眷顾了他的庭院。
自此永夜纪年开始。
——《克里斯历史书:永夜》
贤者的车驾穿行在青石板街道上,阴暗的路面上只剩下两道车辙——千年车马的径迹。
“太父,今年是永夜第几年啊?”白发贤者身侧的幼童问道。
贤者目光扫视着车外不停地重复劳作的市民,浅声回答道:“是年,永夜五百一十九年。”
“我们要去干什么呀。”小家伙刚被晃动的车轮转醒,正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晋见亲王。”贤者的声音里夹杂着能够抹平一切伤痛的叹息,如同这座古城千年的尘埃一般,是生命灼燃后的余烬,要填平命里的沟壑。
幼童见状闭嘴,只坐在太父身侧随车马晃动,好奇地观察着从未见过的都城街景。
所有沿街做活的人都低眉顺目,空荡荡的街巷里也只有他们一辆木车。星月夜下,阴冷潮湿的古城显露出岁月的包浆——五百年闭塞。
无言,唯有车轮声如雷震。
沉厚地青铜门次第升起,木车穿越道道宫墙,碾过五百一十九年的历史沉渣。在最后一道宫门前,木车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停下了。
“宣——永夜护使,东都大贤者,克里斯蒂觐见。”传令官的声音从幽深的黑暗中次第传出,在青灰的宫墙间回荡着。
独属于永夜的肃穆长廊里,贤者牵着幼童的手,缓慢而虔诚地前行着。
永夜亲王克里斯和永夜女神克里斯蒂娜并坐在长廊尽头的王座上。永夜女神正沉眠在亲王的怀抱里,后者正用鲜红的眸子打量着百年难遇的觐见者。
“启——”贤者跪倒在地,正欲上表,却被传令官厉声打断。
“依旧制!”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刀被甩到贤者面前,无情地斩断血脉的亲缘。
贤者拾起铁刀,转向身侧的孩童,发出一声沉闷而又不为永夜所知的叹息:
“克里斯蒂安……”
笑靥绽放出鲜红的花,永夜的喜悦定格在剑与灵的交汇。
永夜的女神眷顾了亲王的庭院。一个倒下的孩童,一个肃立的贤者,一位亲王,一位女神。
“启——”贤者克里斯蒂的声音不再沙哑,身躯不再佝偻,“王之力日微。”
“何由?”
“眷族未尽,永夜未至。”
“何人?”
贤者目光炯炯,鲜红的眸子指着亲王怀中美人。
沉默。
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刀被甩到亲王面前。
疑惑,释然,兴奋。
亲王的表情几经变化,颤抖的嗓音难掩心中激动:
“克里斯蒂娜!”
川流淌过芙蓉肌理,融入大地,汇成夜的红幕布。
剧终。
五百一十九年不变的夜幕上,星星在隐去,月亮在隐去,霎那间一无所有的漆黑席卷了亲王的世界。
呆滞,悲怆,恸哭。
一位倒下的孩童,一位肃立的老人,一个哭泣的男子,一个逝去的女子。
贤者转过身来,面对通向无穷黑暗的长廊。
隐隐有崩塌声,鲜红的眼眸在长廊的尽头升起,夺目的辉光霎那间粉碎了五百二十年历史,粉碎了沉厚的生锈的青铜宫墙,粉碎了四颗相对的鲜红眼眸。
贤者面向朝日高举双臂,亲王面向永夜失声痛哭。
传令官从摇摇欲坠的宫殿里走出来,翻开了新的一页:
贤者克里斯蒂用他最后的眷族剥夺了永夜的眼眸。当牺牲与奉献被付出的时候,祂从青铜的宫殿得到解放,悬挂在天空中。
自此朝日纪年开始。
——《克里斯历史书:朝日》
祝福
她为什么疏远我,因为我外表的平庸?行动的怠惰?做事的莽撞?不得而知。
就像手臂上难以痊愈的烫伤,纵使流脓时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但在死皮脱落之后,依然可以大方示人。
玻璃心破碎之后,毁坏的只有轻薄的壳。而夏夜的风会带走每一块碎片,将他们吹入凉爽的海,用温柔的浪打磨每一颗浑圆的弹珠。
言不达意。
总之,
为美好的世界献上祝福,
祝福你在昨天、今天、明天
好运,无忧。
by Sandro
2024\/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