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您可千万不能抓,再忍忍,太医就快到了。”
两个侍卫一人手里拿着一条用冰水打湿了的毛巾,轻轻的按到夏沐川的手臂上。
他被冰的一个哆嗦,难耐的瘙痒感暂时被刺骨的冰凉压了下去,可没一会儿又卷土重来,甚至变得更痒了。
此刻逸亲王在自己的屋子里,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里衣,衣襟没有系上,他的身上起了大片细小的红点,手上最多,脖子上、脸上、身上到处都是,一片一片的。
他坐在床沿上,身前放着一盆冷水,水中飘着大量的碎冰块,两个侍卫不停地用冷毛巾帮他暂时止痒。
逸亲王低着头不断的跺着脚,双手握拳放开握拳放开,坐在床上扭来扭去,他真的要痒死了!
“王爷,王爷,太医来了。”
去请太医的侍卫拉着人急冲冲的跑了进来,背着医药箱的太医跑的太快被门槛绊了一个踉跄。
“怎的去了这么久?”
夏沐川一抬眸看清了来人,瞬间又来了火气,声音极为不悦,“你是哪一个?福程那个老东西呢?”
“回王爷,下官胡一鸣,仁济侯今日并不当值,不在署中。”
胡太医被嫌弃了,但还是得恭敬的行礼,恭顺的回答。
“还不过来给本王看看!”
逸亲王现在也没得挑了,再等下去他非要痒死不可,摆摆手挥开身边为他用冷巾止痒的侍卫,让胡太医近前来看。
胡太医先是仔细的观察了一番,又为他诊脉,最后就着近些时日的饮食询问了一番。
“王爷,您这只是寻常的瘾疹,下官为你针灸下,再喝上两副汤药,一两日便好。”
“那还不快一些,本王就要痒死了!”
一番针灸之后,钻心的瘙痒感果然减退了不少,今夜算是勉强能睡个安稳觉了。
二更时分,京都城北郊一片漆黑,只有龙骁卫的大营里还是灯火通明。
原本还算宽敞的营地似乎在今夜显得格外的局促,士兵们帐子之间的距离好像近了些许,数量好像也多了几个。
……
卯时末,炎苏三人在半山腰的温泉旁,迎来了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日出。
云海渐散。
清淡处,一线阳光洒金绘彩,浓重处,升腾跌宕稍纵即逝。
太阳从云海中一跃而起,绚丽夺目的阳光从两峰之间溢出,向下倾泻,如大河奔腾,又似由日光形成的一道缓缓流淌的瀑布。
辛止站在山边,看着这般壮丽的景色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止,过来吃东西,吃完我们该出发了。”
炎苏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举着一只刚刚烤好的又大又肥的兔腿。锦风烤这些东西的手艺比他强上许多,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有了盐巴的关系。
他唤了辛止两声,那人才终于转头看他,他咧着嘴扬了扬手里的兔腿,“快来。”
辛止扶着一棵大树,只是看了炎苏一眼,又转回头欣赏日出东方的美景,随后又低头去看山下那条充满了未知危险的峡谷,轻轻的叹息,一声又一声。
“阿止!”
“你们吃吧,我不饿,晚上再说吧。”
“……”
炎苏觉得自己的耐心要告罄了。
阿止这两天不是不饿就是吃不下,这才四日瘦了一圈。他一把扔下手中的吃食,起身向着赏景绝食的人走去。
“你现在是在怪我,让龙影卫的人给我们开路吗?”
炎苏一把抓住辛止的手腕,将他往篝火旁边拖,“是你非要回京都的。”
“办法也是你同意了的!你做什么成天摆出一副死了娘的表情?”
辛止被拽的踉踉跄跄,差点扑倒。
“钟吾炎苏,你撒开我!”
他使劲的挣了几下,那手就跟铁钳子一样,辛止突然就来了脾气,没被抓住的手猛的向着炎苏挥去,一拳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他的脸颊上。
炎苏的头被打的偏了一下。
“你……”
辛止瞬间就愣住了,看了看自己的手,怎么不知道躲呢?
“噗!”
炎苏使劲的吸了吸两腮,侧头把一大口血水吐到了地上。
锦风偷偷的瞄了眼主子阴沉的脸色,默默地起身,闪开了几丈远的距离。
“……”
不疼不疼,算了算了。
别计较别计较,阿止大约是真的死了娘的。
炎苏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抓着辛止的肩膀,将他按到刚才自己坐着的大石头上,“打也打了,舒坦了就吃东西吧!”
辛止抬眸打量了他一下,脸蛋子没肿应该是没什么事,“我是真的不饿,你们吃好了我们就启程吧!”
“我让你吃东西,别让我再说第四遍!”
“……”
“行吧,我吃。”
辛止看了眼炎苏阴沉的脸,伸手接过举到眼前的兔腿,咬着边缘撕下来一小条肉,嚼了许久才咽了下去。
他是真的吃不下,又抬眼看了看盯着自己吃东西的人,叹了口气。
他并不是怪炎苏,也不觉得谁有错。
只是觉得自己卑鄙又恶劣。
他知道想要甩开追兵,就一定得有人去拦,用命去拦。
炎苏必须得回京都,他手里有兵,有兵强将猛的龙骁卫,有以一当十的龙影卫,他回去或许可以改变局面。
他是皇帝的外孙,未来新君的外甥,龙影卫的主人,龙影卫的人为了保他而死那是职责所在。
可是自己呢?
回不回去有什么用呢?干什么非要回去呢?难道真的不是为了报私仇吗?
决定牺牲龙影卫弟兄们的时候,自己低着脑袋没有多说一句。可是知道母亲……自己却……
“啊!你干什么?”
辛止正嚼着一小条兔肉自我谴责,突然被炎苏拎起来又搂着坐到他的腿上,随后手里的兔腿也被夺走了。
炎苏举着兔腿咬了一大口,随便嚼了两下,捏着辛止的下巴就强硬的喂到他的嘴里。
感觉到他咽的很困难,但还是咕噜一声咽下去了,这才松嘴去咬第二口。
“咳咳!”
“你他娘的要噎死我了!”
辛止脸憋的通红,还没咳完又被喂了第二口,老大的一块,嗓子眼但凡细一点都得卡死。
“咳咳咳!”
一整只大肥兔腿几口就干噎了进去。辛止的眼泪都被噎了下来,不停地咳嗽。
“咳咳咳咳咳!”
“这不是吃的挺快?还有一张馍,你是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炎苏随手就把骨头丢到了山下,伸手去够那张插在树枝上,正在篝火旁烤着的馍馍。
“你放我起来,老子自己吃!”
辛止可不想被他噎死,再说这小王八蛋是真的不要脸!
“快吃,坐哪吃还不是吃?再废话我就喂你了!”
炎苏把馍塞进他的手里,还是搂着腰不让他起来,就这么盯着他吃。
辛止大口的嚼着干巴的馍馍,斜着眼瞪他。
“这才对,你要是把自己饿死了,我可要赔死了。”
“我没想饿死自己,我就是心里难受……”
“大家的死跟你没有关系,他们是为了保护我才死的!包括你的母亲,她也是龙影卫。即使没有你,也会是一样的。”
炎苏叹了口气,把手臂收紧了一些,脑袋抵在辛止的胳膊上,语气却是软了下来,不再那么蛮横。
“不管你是怪我,还是伤心,还是怎么的都好,你什么也改变不了了。但是你可以手刃仇人,这样死在北疆的……就都能安息了。”
辛止默默的吃完了最后一口馍,拍了拍手上的饼渣,然后轻轻的推了下炎苏的脑袋。
“行了,我们收拾下启程吧!”
“你说的没错,我们得抓紧时间,必须赶在辛家军之前回去!虽然不知京都城里有什么变化,但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恐怕北疆境内各个县里都潜伏着扮做卖货郎的胡塞兵,辛家军一走,那北疆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也不知道是哪位王爷丧心病狂到了这个地步,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弃一州百姓于不顾!
北疆一旦被胡塞接管,栖霞山守着天险,再想收复可就难了!
“炎苏小心!”
“主子!”
辛止和锦风站在一个百丈深的天坑前,被峭壁上的人吓了一个哆嗦。
三人在峡谷里走了小半日,前路就被拦住了。
一个巨型天坑赫然将峡谷分成了两段。
天坑差不多有二十余丈宽,更是深不见底。一边紧挨着垂直的峭壁,一边则是临着稍缓一些的山峰。
可山峰那侧竟然是一条缓缓流淌的瀑布,水流从山顶蜿蜒而下,直接汇入到深邃的坑底。
水流虽然缓慢,却把山壁冲刷的极为光滑。即使并不陡峭,想要穿过瀑布到天坑的另一边也是天方夜谭。
“怎么办?走哪边?”
辛止把两边都仔细的观察了一下,一边陡的几乎垂直,一边湿滑无比,还有水流在不断冲刷。
炎苏同样看了一圈,皱着眉头咬唇权衡了片刻,随即抬手指着悬崖一侧,“走这边吧!”
“主子,属下去吧!”
锦风听完炎苏的办法,惊得连连摇头,这不是要去送死吗?主子还要自己上?那怎么行?
“别废话了,该你送死的时候我肯定不拦着,但是眼下不用。”
炎苏腰上系着一根长长的麻绳,绳子的另一头牢牢的绑在一棵大树上。
他身上背着十几个铲子,站在坑边开始在峭壁上凿坑,尽量凿的深一些,那都是手指要扣着的位置。
往前挪动了两步之后,脚下几乎没什么着力点了,全靠右手扣在新凿出来的小坑里,身体完全的贴在峭壁上,只有左手握着铲子一下下扬起又一下下猛的凿下。
铲子断了就摸出来一把新的,几次因为动作大了一点儿就险些掉下去。
其余二人站在坑边看着,心跳的极快,就好像心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
辛止明知道炎苏就算掉下去了,有绳子系着大概也是摔不死的,但还是紧张的频频吞咽口水。
大冷天的惊出来了一脑门子的汗珠。
炎苏从午后凿到深夜,左手早已血肉模糊,滑腻的有些握不住铲子了。只得叼着铲子,在衣服上擦拭手上的血液,再甩一甩等着干了再继续。
等他终于再次踩到土地,天边已经透出新年的第一缕光亮了。
“啊!终于到了!”
炎苏一屁股坐到地上,呼呲呼呲的喘着粗气。难怪叫做魔鬼岭,也就他这种不完全是人的家伙才有这个体力吧?
辛止几乎和他同一时间跌坐在地上,悬着的心可算是放下了。
系在炎苏腰上的绳子被他绑在了一棵大树上,这样两边就有了绳索,辛止和锦风二人过的极为轻松,半个时辰不到,二人都站到天坑的对面了。
“天哪!主子,你这臂力简直绝了!要是属下早就支撑不住了!”
锦风看着辛止给主子揉捏胳膊,不由得感叹,只靠一只胳膊支撑了好几个时辰,自己铁定是做不到的。
“这个绳子怎么办,割断吗?”
听到锦风这样问,辛止抬头看了看峭壁上面,是锁魂崖。
如果胡塞占据了北疆,这栖霞山肯定是不能走的……
“不,就留着吧,没准过些时日还用得上!”
三人又走了整整两日,穿过了一片沼泽,越过了满是尖齿怪鱼的黑水湖,最后前面竟然没有路了,只有一个巨大的山洞!
辛止站在洞口往里些的位置,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会儿,惊喜道:“这山洞里有气流,想来是可以出去的!”
“那便明日再过吧。”
炎苏抬头看了看,只有漫天的星辰,还是先休息一夜吧。
几人随便吃了些东西填饱肚子,辛止就被拉进了山洞,走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锦风坐在洞口的篝火旁,靠着石壁浅眠。
“阿止哥哥,我好累啊!”
辛止一听到小王八蛋拐着弯儿的撒娇声,心中警铃大作,皱眉轻斥道:“不行!睡一觉你就不累了!”
“怎么就不行了?求你了~”
炎苏拉着辛止,将他整个人按在山洞的石壁上,从身后搂着他,“我觉得很行,宝贝儿你可得站稳了。”
“炎苏,我现在没这个心情!”
辛止完全挣脱不开,他现在心里装满了国仇家恨,哪有这个心情。可这个混蛋真是一如既往的强势,一点儿都不带变的。
他被按在石壁上,脸因为身体接触到冷空气而臊得通红,虽然这里漆黑一片,可是锦风就守在洞口。
“相信我,你等下就有了。你再挣扎锦风可就听见了。”
……
次日,炎苏的精神格外的好,无论是跨越洞穴里的暗河还是攀爬峭壁都灵敏了许多。
半日的功夫,三人终于再次见到阳光,更是踩在了渝州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