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张维贤觉得右眼狂跳,他也经常出席小朝会,作为一座盆景而存在。
“若大明九边战事,全靠这些总兵、参将、游击。朕意,不如参考卫所官阶,核定各自品级、所带兵员与权限”
闻出味道,盆景国公爷开口了
“若成常例,恐九边总兵手握兵权,尾大不掉”
“无妨,九边总兵常设监军轮换,只看忠心,不扰军令。再者,营兵并无授田,总兵、参将、游击,乃至兵士,均可调换。此前,为鼓舞士气,朕让锦衣卫在辽东宣扬,有杰出战功者,可调入京营,甚至护卫宫禁,为朕亲兵”
为何边境滋生将门,还有个原因,没人愿去,命苦,只能自己赚钱找补。同是大将,灯红酒绿赚小钱喝小酒,还是边境挨刀子吃风沙,很好选。若立功就能陪驾御前,青云直上,谁不愿去边疆镀镀?
张维贤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卫所,京营,这是勋贵的基本盘啊......
黄嘉善接着开口了
“熊延弼有疏,辽东战事频繁,卫所土地多有抛荒,军户多有离散,奏请收回所有土地,统一耕种,可保军粮无忧。借此,兵员转为营兵,军户均转为民户”
张维贤慌了
“卫所制,乃太祖钦定,大明国策,不可裁撤啊陛下”
校哥儿顾左右
“首辅意下如何”
“辽东战事一时不可了,且暂时裁撤,日后再补无妨”
“善”
郑智上的事,说临时可能是永久,说永久也可是临时。张维贤一口闷气未消,打击复来
“朕的承诺,亦不可失信于辽东将士啊,京营整顿得如何了?”
京营,一直是刘一燝头上的乌云,他被问得一愣,怎解?
他身边的韩爌,懂了
“陛下,京营整顿尚需时日,当下不若先腾出几卫编制,安置辽东功勋”
“那就参考成祖爷旧例,将武骧左卫、武骧右卫、腾骧左卫、腾骧右卫腾出来,组一个御林军勇卫营吧,除辽东功勋将士,再征选各地年轻士官、有功兵士、勋贵子弟一同训练,配予新款火枪火炮,为朕之近卫亲军”
“英国公家,可有优秀子弟?”
打一个巴掌,不,是砍两刀再给个甜枣,味道很酸苦
“老臣这就与各家勋贵商议”
“京营二十万军,腾出四卫,两万多人而已,哪用商量,国公通知他们就是”
谁都知道卫所、京营是大明的两大烂疮,张居正都不愿碰的那种。
既然皇帝敢让熊蛮子来试刀,文臣们也就放过了总兵权力过大这事,反正,最终统帅还是他们。
皇帝动勋贵奶酪,乐见其成啊。
接下来是辽东怎么任命总兵的问题了,校哥儿交给兵部和熊延弼商量。
不急,军改的路还很长,很长。
军改这两字,藏心里很久了,校哥儿不说,只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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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户苦,辽东的军户都巴不得转为民户,朕记得,锦衣卫本也来自军中,你们的军户,也想转为民户吗?”
“却是不会,日子再清苦,锦衣卫多少也算张老虎皮,在外不叫人欺负”
骆思恭回答得还算坦诚
“那就好好操练起来,优胜略汰。朕想着,营兵改制了,锦衣卫也跟着改改,升级,改编。”
“当下品阶,各升一级。都指挥使,正二品;都指挥同知,从二品;都指挥佥事,正三品”
“东、西、南、北各设指挥使一名,正三品,指挥同知,从三品;指挥佥事,正四品”
“至于其他的镇抚司,千户所,照此各升一级,朕要大明两京十三道,所有州、府、县,都有锦衣卫的人马”
骆思恭听得目光炯炯,但很快眼神就暗淡了下来
校哥儿笑了
“不必去问那些文臣的意见,朕的亲兵,朕说了算”
交代完毕,刚要离去,却见刘若愚远远的候着
“大伴,何事?”
“奴婢本有私事,托骆指挥使打听,却不好瞒着皇上,故等在此处”
他持礼甚恭,但眼睛红红,却似真有什么大事
“噢,你说,只要不坏规矩制度,想来骆指挥使愿意帮忙”
“辽东战报已出,却不见父兄姓名,奴婢甚为担忧”
“你父兄在辽东?”
骆思恭点了点头
“刘大伴父亲刘应祺公,乃武进士出身,原为延庆卫佥事,此次应昭援辽,刘大伴兄长刘茂芳,也同去了,两位皆有战功,只是功勋不足以上榜。自然,亦不该在战损名单上。”
“如此奴婢放心了,谢过骆公”
原以为刘时敏只是个酸愚文人,刘家还有这一面,真叫校哥儿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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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辽东,大地已经不见雪的痕迹,处处翠绿,充满生机
但毛文龙已经陷入了死地。
没想到,不到一个月,队伍膨胀得这么大,处处都是揭竿而起的汉奴。
幸好,都是壮年男女,少老幼,且男人多半是被俘明军。幸好后金有富足的牛马、兵器和粮食。
人数很快过万,星星之火变燎原,藏也藏不住。毛文龙只能一直分兵,编整队伍,分批分路走。
此时的大明疆域,从东、西、南半围着建奴。盖州、复州被锁,还有辽阳、金州、镇江,有的是出路。
为掩护逃民,毛文龙编整了一队最精锐的人马在背后埋坑、设伏,狙击。队伍有三千多人,战力、士气、装备都不差。
但追兵并不上当。
尽管眼见各个牛录被三光,后金人怒火冲天,但领队的四贝勒黄台吉却很有耐心。
建奴一路尾随,时咬时放。放的时候,躲过了明军陷阱。咬的时候,明军脱一层皮。
在辽东,建奴确实是更好的猎人。而且他们不追逃民,就盯着毛文龙,认定了他们就是罪魁祸首。而今最后一批逃民送完,他们也已经落入了包围圈。
放走了刘七哥,毛文龙拿起了酒壶,来和高百户说说话。
“若见形势不利,高百户先走吧,以你身手,潜回去没问题”
“高文采乐意陪着毛将军走绝路”
毛文龙咪了一口酒,眼珠一转
“其实路还有,只是大家要抛弃补给,轻装上路”
高文采只是一笑,并不接话
“然后到了那边,自己找补给,手法呢,要灵活些”
他手指东北方向,那里有一个大明的属国。
“但凭毛将军做主,锦衣卫无话可说”
随后,部队在毛文龙的带领下,跳出了包围圈,轻松潇洒的完成了一次出境游。
“啾~~啾”
目的地镇江城已经映在眼前了,此时天空响起了一声鸟鸣。
毛文龙脸色一变。
果然,下一步就是牛角号声四起,左右和后方,都冒出了后金人的旗帜。
只有一种解释,他们也跟着毛文龙出境游了,而且寻找补给的方式,可能更加灵活。
当下的局面,简直是沈阳的翻版。不,更糟。
镇江只是一座小城,没多少兵马,也没什么大炮万人敌。所以黄台吉大摇大摆的展开围杀,不用考虑对镇江军礼貌不礼貌。
他不急不躁,谨记阿玛的叮嘱,大金的勇士,牺牲一个少一个。他甚至叫前方扎好阵型,慢慢放箭。多围几天都没关系,慢慢等到明军饿死,投降。
夜幕降临,明军的火堆很少,而大金的火堆围成一圈。看来,明军已经无处可逃。
天亮了,剩余的两千多明军,拿起了刀枪,准备迎接人生的最后一战。他们中的半数人,曾是后金人的俘虏与奴隶,而今能站着死,好过跪着生。他们很疲惫,带着伤,相互支撑着搭起了军阵。
连混不吝的毛文龙,而今也格外沉默。
黄台吉学着阿玛,坐在马扎上,露出光溜溜的脑袋,轻轻敲击着头盔。
直到他听到远远的一阵战鼓声,看到巨大的烟尘升起。
被围的明军,响起了欢呼。小小的镇江堡,竟然派出了援兵,还是规模不小的骑兵?
无人知晓的是,两天前,一群巨大的白帆,已在镇江堡南面百里的东港登陆靠岸。
牛角号响起,令旗挥舞,后金军分成了两队
一队依然围绕着毛文龙们射箭,摧毁他们最后的斗志;另一队则上马,阻拦援军
战场成了一台鸳鸯锅:一面清汤寡淡,冷静的对放着弓矢;一面红汤沸腾,两边冲杀得热火朝天。
黄台吉准备两面通吃,拿下人和城池。
两支骑兵卷在一起,就像两股潮水撞击在一起,尘土飞扬,杀得难分难解
“嘭嘭嘭!”的声音连续响起,连绵不绝,明军的三眼火铳,好像永远响不完。
不好,黄台吉抬头一看,努尔哈赤旗下五大将之一,武拜统领的精锐马甲,已经被打得丢盔弃甲。
曹文诏来了?!
明骑越来越近的,一面“满”字将旗高高升起。
战还是不战?
黄台吉做了与他阿玛一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