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那些同声同气的君子们紧紧抱团,步步紧逼,校哥儿步步退让。
“臣礼部员外郎左光斗有奏,《礼记》有言,人生十年曰幼,学。皇五弟朱由检,今岁将满十周龄,臣请圣旨,皇五弟出阁读书,以全陛下兄友弟恭之名。”
这意思,开始给朕找备胎了?
“辽东急报”
孙尚书刚要发言,不料一声急报,打乱了今日的节奏。
“辽东急报,熊延弼遇刺重伤,建奴举兵进犯沈阳!”
“罢朝,诸位阁老、尚书与兵部侍郎,随朕到军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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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咻~!咻~!”
空中冒出一群飞蝗,发出凄厉的啸叫。
“蹲下!”
毛百户厉声嘶吼!
“夺!夺!夺!”飞矢如暴雨疾落,只一秒,堡城上就覆满了密集的箭枝,如同芦苇地。
这一轮废掉了数十个明军。射在身上的还好,毕竟抛射的用不了重箭头,最多只是穿甲小伤。射在面门的,就没救了。虽然躲在碟砖后,对方的抛射线路只有浅浅一线,但后金人,箭法就是这么好。
“再蹲下!”
刚要抬起头,耳边又传来啸叫声,后金也很鸡贼,火力输出的节奏,不走寻常路。
这是第二种打法,强攻。
后金人将楯车推到城下,躲在楯车后放箭,用箭雨覆盖,不叫守军抬头。等守军抬起头了,后金先锋已经推着长梯登城了。
这也需要很好的节奏,因为人力发射箭雨,一般不超过十轮,箭手臂力总归有极限。
至于后金人吹得神乎其神的楯车,其实明军才是发明者。那是二十多年前的朝鲜战争,倭人备有大量的火枪、抬枪和小火炮,他们毕竟是正规军,比东南沿海成分复杂的倭寇更难打。但有戚家军车营的经验,明军就以楯车来抵挡。楯车其实类似加大的人力板车,只是转了方向,加厚的车板成为盾牌立在前面,推车的兵士躲在后面,若是做成斜面,堆一层沙土袋,不止能防箭、防火、防火枪,甚至能挡住虎蹲炮之类小炮的攻击。
努尔哈赤参与了那场战争,所以,楯车成了建奴的利器。
但此时堡城下的楯车,大都只有一个楯面,推到堡墙下的时候,才发现问题。
明军堡墙多了几个尖角,多了攻击的角度。
但建奴也很聪明,用楯车排成两面,形成一个夹角,人就躲在夹角里面,对着城墙上射箭。
楯车后的弓箭依然在输出压制,建奴先锋已经冲到堡墙前架梯子了。
明军依然没有抬头,只是伸手扔下了十几个圆圆的玩意儿。
“轰~轰~轰”一串巨响
十多枚万人敌的声浪,竟然将混不吝的毛百户,吓了一大跳
皇帝派人改良过火药,威力这么大?
堡城下的云梯楯车,已经被炸得翻了肚皮,没被炸死的黑衣虏兵,也晕头转向,成了活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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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军机处,有争议。
“臣举荐原兵部侍郎王再晋接任”
“臣举荐帝师孙承宗接任辽东总督”
“论辽东军略,袁可立当属第一”
校哥儿心念一动,袁可立确是更好人选,更有大局观、手腕更柔和,许多方面,高了熊蛮子不止一个档次。
“熊延弼伤情如何”
“性命暂时无碍,正在辽阳安养”
“此时谁在沈阳做主”
“户部侍郎毕懋良为主、钦差监军洪承畴、辽东巡按毕自肃辅助”
不知三个臭皮匠,能否顶一个诸葛亮。
“臣大学士史继偕有奏,熊延弼,不当换”
新首辅与旧人不同,棱角分明,不躲,不阴。
“自古以来,朝令夕改容易,萧规曹随却难。辽东军防军略皆为熊延弼一手布置,临阵换将,恐怕适得其反。”
“毕懋良、洪承畴、毕自肃,皆是干吏也,且身居辽东,熟悉军情。此刻换人也来不及了”
“所谓用人不疑,陛下,诸位,当镇之以静,不可自乱阵脚”
“首辅之言有理,辽东,不必换帅”
前世有位名将说过,世上从无准备充分的战役,战场总有意外发生。但这意外,玩大了。
“朕意,先让戚金带着两万新军,暂代蓟镇总兵,镇守山海关”
乘这机会,多上一道保险。至于沈阳,洪老师,您可是镇压流寇的洪阎王啊,此时还不是松山,希望你年少有为不自卑,别让朕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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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老师此刻和毕老师配合流畅,但角色却有点倒转。毕懋良运筹如流,人、财、物的调动思路无比清晰,又准又快。洪承畴却很有决断,毫不犹豫拖延。
“城西军营有骚乱?”
毕懋良双眉一皱。
“下官去处理吧”
说话者有张瘦瘦的甲字脸,两边眉毛很长,显得悲天悯人。这是文官铁三角的另一位,辽东巡按毕自肃。虽然毕自肃是“政敌”毕自严的族弟,两毕却处得不错。
“不可,若有骚乱,立即镇压就是,大敌当前,不能手软”
洪承畴面色冷峻,毫无惧意。
“西营,都是被汰换下的刺头,也都曾是辽军精锐,守辽境,还需靠辽人。贸然镇压,恐怕因此失去辽人之心啊”
毕自肃拱手作答。
“范九兄此去,千万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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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东青降落在旗帜云集的所在,这里已经搭起了临时营寨。旗杆已经挂上了西尔泰的人头。
海东青带来了一张图纸。半日前沈阳城内的沙盘布局,而今已经被画在了纸上。
作为明军曾经的一员,辽东军堡布局努尔哈赤很熟悉,却不知几个月里,有了这么多变化。
本来,小战折戟并没有影响努尔哈赤多少心情,反让他斗志飙升。
但现在这张图纸,却让他改变了思路。
“李永芳,这小寨子的明军守将,是个人才,若愿意投我大金,本汗封他个总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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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里横七竖八是红色的血迹、折断的刀枪箭枝
一杆白旗,一辆楯车停在了堡寨门口。
“上面的明军统帅,可愿报上姓名,我金国大汗爱才如命,来我大金,当个总兵”
“上面的明军听着,别给小皇帝卖命了,来我大金,人人升官三级”
“沈千户,问你姓名呢”
那毛百户依然吊儿郎当。
“呸!没卵子的才投降建奴。老子呢,也不报姓名,让建奴惦记上了,那害了得?”
沈千户依然陪着笑脸
“那,我去?!”
毛百户吐出口中的草签。
堡墙上,站上了一个人,慢腾腾的拉开裤裆,对着下面撒了一泡尿,热气腾腾,随后,慢吞吞的绑着裤腰带,慢吞吞的喊着话。
“李永芳,回去告诉野猪皮,当年在李大帅帐下,他还给老子擦过鞋呢”
“现在,他也只配给老子擦鞋!”
城堡上的老少爷们一起起哄,大笑哄堂。
“毛文龙?!竟是这个泼皮!”
努尔哈赤没想到,对面的,竟是个熟人。这熟人让他想起了一些往事,不堪回首的那种。
那狭长的双目闪过了一道杀机。
“填土袋,堆上去,活埋了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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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哐当”,军营的围栏被推翻,一群粗鲁军汉骂骂咧咧冲了出来。
沈阳内城和外城之间,西营。雪地已成肮脏泥泽,到处是被砸烂的旗帜桌椅、锅碗瓢盆,一地糊涂。
“放我们出去,老子要打建奴”
“把刀枪兵甲还给我们”
“把尤总兵还给我们”
毕自肃脸色苍白,被挟持在一群粗鲁军汉之中,他的青色官袍已变得脏兮兮的,官帽子也都不知道到哪去了。单身入营,本想好好安抚,却真的是,秀才遇见了兵。
“放我们出去”
营门前搭起了一张大桌子,站着一个胖大军校。他一把将毕自肃拎到桌上,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顶在毕自肃的喉咙。
“再不开营门,就杀了这个狗巡按”
营门对面是严阵以待的两排军士,他们身后,还有一排黑衣人,身披大斗篷,看不清面目。
“这个官儿不贪,天天为你们奔走,怎成了狗巡按?”
有个黑衣人冷冷的说,那个胖大军校愣了一下,眼珠子一转。
“只有辽人才能保辽东,你们南人,净躲在营寨里,不敢出战,算什么好汉”
“对,辽人保辽东”,“辽人保辽东”
“孙正朝,大敌当前,扰乱军营,你到底收了佟养性多少钱”
那个阴恻恻的声音,又响起了。
“佟养性是谁?”
“对面做买卖的女真大户啊,你夺不知道??”
“老孙你真收了钱啊?”
“胡说八道,俺老孙才不是那种人”
“昨晚你才拿了一袋东珠,现在应该还在身上”
还是那阴恻恻的声音。
孙正朝下意识的一摸胸口,松掉了拿着匕首的手
“咻~”
一根短弩钉在孙正朝的喉咙上,胖大的身躯晃了晃,还是噗通一声掉到了地上。
一粒粒圆滚滚亮闪闪的明珠,从他的胸口滚出。
那说话阴恻恻的黑衣人,突然脱掉黑袍,露出一张惨白的脸、一身火红的飞鱼服。
“私通建奴,阵前造反?想清楚了,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那排黑衣人通通脱去黑袍,端起弩箭,站到军前,竟是清一色的锦衣卫骁骑。
西营瞬间寂静。片刻后,一个文弱的声音响起。
“南人、北人、辽人,都是大明人”
“后金势大,我军先稳守,才能反击。本官对天发誓,必有你们上阵杀敌的一天”
毕自肃拿起那把锈迹斑斑的匕首,割破自己手掌,以证誓言。
“俺是山东人,俺和你们辽东人,一起上阵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