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鹭岛上的一众修士们自然也注意到了半空中的情况,但对常年混迹东海的人来说,这种场景也是见怪不怪,顶多在心里嘀咕两句:“敢在黑鹭岛辖域外闹事,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列座上席的秦子荣倒像无事发生一样,继续与身边同坐的胡志邦谈笑风生。有这样一位泰然自若的大成修士镇场,没人会担心自己的安危。
抬头看了一会儿,李凡携邱悦来到亭中,略带担心地讲道:“此地不宜久留。那两个人修为恐怖,这里难免会受波及。”
话音刚落,戴戏的百印大阵悉数炸开,生生激起脚下的千叠巨浪。
周清如表示赞同道,对柳、叶二人道:“若是无事,我们先回小岛,准备一下前往冰清宫的相关事宜,师弟……”
李凡抱拳道:“小弟不才,拿了前四,还待受了机缘再跟上。”
若论平时,叶辉听到李凡的成绩,非恭维他一番不可。但此刻他却像丢了魂儿一样,只是机械地点点头,跟随周清如与柳伊思一起踏剑升空,向西而去。
邱悦等待片刻,帮李凡理了理衣领,柔声道:“我先随他们回去,你须认真;大成修士的点化,千载难逢。”
望着四人逐渐消失的背影,李凡踱步许久,为师兄临行前的状态深深担忧。
一方面,他心知肚明,叶辉与柳伊思尚有红岩岛事务在身,不会轻易离开。
另一方面,李凡却完全不懂,那种莫名其妙的势力究竟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从他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在尔虞我诈、人人趋利的东海,有这样一批鱼龙混杂、各怀鬼胎的“傻瓜”愿意为了大家的和平浴血奋战,这种极具讽刺意味的实践本来就是不可能成功的。
至于李凡,他对所谓的妖兽与人类之间的关系毫无立场,更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甘心去过在刀尖上舔血的生活。
李凡想了很久很久,还是没有下定任何决心。
正踌躇间,一只身形小巧的黑鹭踩着水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它张开翅膀,体态颇为滑稽。
李凡见到这一幕,不由猜测道:“这是给下了幻术?像只鸭子。”
他从黑鹭的脖子上解下一张串着细红绳的卷轴,展开读后注入灵力,果然如其所言,下一刻便被传送到一座古朴典雅的宏伟大厅里,已有几人在等了。
这举重若轻的神奇卷轴,正是欧阳深的手笔。
扫视一圈,李凡认出了任扬,他身为此次黑鹭大会的炼丹首席,正与另两位赢得四强的修士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修炼的心得。
李凡对这些故作姿态的社交毫无兴趣,自顾自靠在窗边,刻意屏蔽了嘈杂的声音。
他心事不少,懒得再和外人交流。
大厅里的气氛微妙起来,李凡主动拉开距离,却也没有避讳任扬投来的疑惑目光。
这时,秦政推开一扇小门,招呼一人先进来;李凡仿佛没听到似的,望着窗外,皱眉思索。
一位身着淡紫色长裙的法修见无人出头,自告奋勇,与秦政道:“我来。”
她有些局促地从储物戒指中取了些脂粉,补了补淡妆,又粗略地抚平裙边的皱褶,这才跟随秦政进到小屋中,准备接受秦子荣的教诲。
屋外厅中,任扬走近李凡,伸手招呼道:“凡兄,怎得一声不吭?”
李凡回过神,对这名实力不俗的体修勉强笑笑,与他握手示意。
另一个长袍法修也凑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拱手礼道:“道友是剑修?现在你们的日子真不好过……也不知为何惹上了古神宫,呵呵。”
这话绵中藏针,显然是故意恶心李凡,他不晓得此人哪来的敌意,只觉得烦躁万分,又想赶紧脱身乐得清静,于是顺势答道:“嗯,我是古神宫的通缉犯。道友来搭话,不怕受了牵连?”
见这法修被怼得说不出话,李凡摆摆手道:“怕就离我远点儿,呵呵。”
二人首次见面便针锋相对,任扬夹在中间打了个圆场,从中调和道:“屈道友还是不要主观臆断,剑修好歹算数一数二的流派,任某筑基时也曾在他们手底下吃过亏。”
屈姓男子死死盯着李凡垂下的眸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道:“任兄此言不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话既然讲到这份儿上,李凡忍无可忍,抬头微笑道:“道友可与我有仇?”
他上下打量这人一番,并无头绪,却听屈姓男子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地咒骂道:“我的两位师弟在潜渊岛被剑修暗算,一死一伤;只恨老天无眼,不能杀尽天下持剑恶犬!”
李凡闻言挑眉,再看男子装束,隐约猜到几分,恼火地喝道:“噢。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侯师弟乃是第四代弟子中最杰出的人才之一,却不明不白地死在一座荒岛上。”屈姓男子痛心疾首地惋惜道:“董师弟也受了打击,道心险些破碎,一见到长剑就气血冲心……这可是当年房老亲自提携的两位年轻弟子,一百条剑修的命都赔不起。”
听屈氏言之过重,任扬正待规劝,却见李凡不慌不忙地回应道:“原来如此,道友惜才之心我能理解。只可惜在下并非偷袭之人,还请您先消消气。”
这名三清岛弟子见李凡不受自己的激将,缓和下来,暗中判断道:“应该不是他,炼丹修士怎会自轻偷袭筑基?”
几轮猜忌下来,二人的关系稍有转变。李凡正想问他姓名,却看先前那名紫裙女修悄悄推门而出,念念有词,目光呆滞,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神态颇为怪异。
其余三人见状心里俱是一紧,各有猜测。
第二位受赐秦子荣点化之人是与李凡刚起过冲突的屈姓法修,留李、任二人原地待命。
李凡越看任扬越觉眼熟,终于忍不住问道:“恕李某冒犯,任兄适才提及曾在剑修手下吃瘪,却不知所为何事?能伤及任兄的剑修,绝对是天纵之才,李某也想结交。”
任扬接过话茬,一笔带过地回忆道:“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的同伴被下了毒,我一人双拳难敌四手。”
李凡行走江湖用过不少手段,但从未下过毒药。他听了任扬的叙述,确信自己与此人过去并无交集,便“嗯”了一声,敷衍应道:“修真界险恶,那是常有的事。”说完再度回归沉默。
他们扯东扯西之际,另一间侧屋里,秦元沐和三位化神围桌而坐,畅快同饮,不亦乐乎。
他将酒杯举过头顶,环绕半圈,抬头一饮而尽,抱拳谦道:“几位都是名门之士,屈尊来听家父论道,更予我秦某薄面共饮,真乃黑鹭岛之荣幸。”
一顿客套下来,其他几位哪能不给秦元沐面子,纷纷回敬道:“元沐兄哪里的话,秦老既为东海第一高手,咱们求着见还来不及哩。”
四人所饮,乃是三清岛的“仙源秘酒”,酒劲大得出奇,浓郁的香气更是百转千折,真教人回味无穷。
他们正推杯换盏之时,白燕端茶稳步走入,招待道:“三位道友,这是咱黑鹭岛特产的花茶,很助解酒,我先摆在这儿了。这几个炼丹后辈很快结束。”
这种场合下若是暗自用灵力醒酒,未免不太坦荡,这对夫妇招待的这般周到,收获了三位化神修士的些许好感。
“酒也喝了,秦某想讲两句心里话。”秦元沐用嘴唇轻碰了下茶杯边沿,摆手示意白燕先行出去,随即大着舌头诉苦道:“这黑鹭大会办得一年不如一年,着实是雷声大、雨点小。”
那三人心里一紧,看秦元沐醉醺醺的失态样子,猜想道:“他定是有心事,又不好对家里人讲,只好找外人倾诉。”
其中一人使了个眼色,应付道:“元沐兄此言差矣。秦老办这黑鹭大会,不图名、不图利,只为看看后生的表现,凑个热闹而已,这是他老人家昨天亲口说的,又何来‘雷声大,雨点小’之谈?”
另二人俱是附和称是。
秦元沐“噗”的一下笑出声来,又满上一杯酒,摇着手指反驳道:“不必虚情假意,道上的流言蜚语我全都听过;不妨先告诉你们几个,家父今年就要退隐。”
看着三人惊讶的目光,秦元沐补充道:“不是说我黑鹭岛靠着这个大会四处结党、经营势力么?哼,家父没有这个意思,我秦元沐有!”
“在下不日突破大成,那便是东海重新洗牌之时。”秦元沐把酒杯轻轻放在桌上,恢复了往日的气质,不慌不忙地讲道:“黑鹭岛打了几十年白工,也该是讨债的时候了。这件事,还请三位帮忙给各自的长辈递个话儿,秦某在此多谢。”
原本紧张的氛围稍稍舒缓,三人见机行事,异口同声拜道:“黑鹭岛坐拥两位大成之尊,何愁无法笑傲东海?”
见他们规规矩矩地表了态,秦元沐撑桌起立,弯腰躬道:“三位先叙,小弟另有要事,不打扰了。”
他留下惊疑未定的三人坐在原席,走出侧室,白燕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望着忧心忡忡的夫君,这位体贴的贤妻紧紧靠在他的胸前,揪心地关怀道:“委屈你了,我知道的。”
秦元沐低头擦了擦白燕的湿润的眼角,低声问道:“父亲不知情吧。”
见白燕微微摇头,他长舒一口浊气,放下了刚刚威风凛凛的气场,右臂虚搂着白燕,用坚决的语气讲道:“我不委屈。为了政儿,我宁愿付出一切。”
白燕感受着他宽厚的肩膀,同样一字一句地应道:“为了你爷俩,我也……”
还没讲完,秦元沐把食指搭在她颤抖的红唇上,暖心地笑道:“不许你乱讲。”
夫妻依偎,隔窗望海,本是风和日丽的晴天,秦元沐的皱纹却在明媚的阳光下重了三分。
他攥紧拳头,暗暗誓道:“政儿,辰空这次一定是错了。爸爸会留给你一个太平的东海,绝不会让任何一位剑修伤你半根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