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的如懿没了心力,其实此时她若是知道琅华她们准备留下她也并不会有什么意见。宫里的岁月漫长冰冷,她许久没有真正的自由的随心过了。
于是当暖云和她说起是否晚两日起程时,她干脆让她回了琅华说身子不适不想随行前往。
琅华不忍她一人留在宫中心里不痛快,当即就让人去太医院传旨,专门指了两个太医照看她直至病愈,又将今年地方上新进贡来的一些上好的滋补药材赐给她希望她能早日康复。
暖云望着堆满的桌面,心底十分感念:“主儿,皇后娘娘对咱们真好,这些药材品相极好,奴婢原先也指在太妃们宫中见过。”
如懿散着头发,披着一件浅色的薄衫坐在床上,她面上没什么血色还透着黄气,暖云想给她梳妆打扮精神精神被她拒绝了,延禧宫本来就没什么人来,有什么好打扮的。
如懿:“皇后,自有皇后的好处,可有些事不是这些好处就可以抵消的。我问你,如果有人平日里面上对你笑给你送好东西,但是却背地里对你打压、牵制,你会不会高兴。”
暖云:“当然不会高兴,真这样那可是结了仇的,必定要做些什么讨回个说法才算数,凭什么被人白白的算计了去。”
暖云兴冲冲的整理着桌上的药材,她只当和如懿闲聊的回答了起来,她知道如懿和皇后她们走的不近,时常言语上也有些碰撞,皇后娘娘大多时候都不与她计较,偶尔两次也是口头提醒。在她眼里的皇后娘娘是极为好心宽容的人。
她对她们从前的过节并不清楚,之前也和烟霏问过,可那姑娘还没说几句话就被另一个小的冷着脸给拖走了。
皇后,公正仁慈、宽容大度。
娴嫔,性格怪异、敏感小性。
暖云就是这样看待她和琅华的,所以很多时候如懿钻牛角尖、和其余嫔妃起了口角冲突她都是双方中第一个出来道歉缓和场面的,其余嫔妃提起她也多称赞,也为了给她面子所以大多时候都不与如懿计较。
绿筠和玉妍的孩子满百天要庆贺的时候,她回了如懿就自己准备了东西带着人送去道贺,明明如懿什么也没说但她非要说一切都是自己主子的安排,把所有功劳都归在她身上。
琅华她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未说破,只说她是个机灵儿会周全的,好好赏了她一番。
其余知情的人都道如懿走了好运,左不挑右不挑偏偏挑了个这么机灵和会来事的伺候在侧。
当然这些话如懿是听不到的,她还是和过去一样不把这些伺候人的人当回事,她从来都懒得去关注了解她们的喜怒哀乐,鉴于过去的种种吃过的苦,她不过是在权衡利弊后收起了自己真实的脾性而已。
好在暖云要的不多,她只想在宫里攒够了钱等到出宫时能为自己挣一个好前程。差当的好皇后、贵妃她们能看见是福气,至于如懿她并不那么在乎。
望着长长的队伍离开宫中,如懿心里还是有些失落。往日里热闹的皇宫,如今就剩下她和太后还有几名太妃。
一个是上了年纪自然老去,一个是心中黯淡枯竭老去。夕阳西下,几只乌鸦扑棱棱的从这一头飞到了那一头,两人在各自宫中体会着不同的落寞和孤独。
行宫里则是花红柳绿、碧波盈盈。琅华命人按照姐妹们的喜好早早的布置好了各自的住所,处处打理的精致有趣,让人流连忘返。
弘历也心情大好,出了宫眼前的风景都格外明亮顺心,不自觉的和众妃们话也多了起来。
他带着她们四处游览闲逛,讲着远的近的好玩的有趣的事逗乐大伙儿。意欢跟在最末看着他这副谈笑风生的模样心底情绪复杂。
若他不是皇帝,没有处在权力之巅,而只是一个平常富贵人家公子的话会不会她们之间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再过几日,她就要永远离开他,从前种种都如一场让人沉醉窒息的梦,如今她醒了就该转身离去,那些爱也好恨也罢,就都随风而去吧。
弘历兴高采烈之间,隐约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穿过人群带着复杂的思绪注视着自己,他转过身去就撞上意欢的目光。
今日她气色不错,一袭青绿浅绣了蜻蜓绕白荷的衣裙把她衬得清丽脱俗,远远看去宛如一枝长在碧波里莲花静静开着。
突如其来的眼神交汇意欢并未躲避,她微微颔首轻笑,那眼神像是见到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一样客气、疏离。
她好像一阵带着冷意的风,不远万里飘飘荡荡来到他身边将他环绕拥抱,她轻轻附上遮住他的眼点住他的唇,在他耳边低语呢喃诉说着心中对他的潺潺爱意。
那时她在他心中激起了一圈圈涟漪,他喜于随她而来的新鲜感,久立孤高之巅上给他带来的阵阵寒意和她本性中的清傲莫名的碰撞了融合,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才清楚,只是觉得在某些方面某些时候,意欢和他是一路人。
也许是宫里的风水太过与众不同,她这阵风终究难以长久,再过些日子她就该离开了。到时候他会请最好的法师、喇嘛为她好好做法,还会将她的丧仪办的隆重体面,他会好好的将她送走。
一番苦心,希望她能体会理解。他自私扭曲又异想天开的对她报以不切实际的希望。
弘历:“行宫赏心悦目,除了你们,舒贵人看起来气色也不错,看来真该早些带你们过来。”
听他主动提及意欢,在场的几位嫔妃便不约而同的心下一惊,琅华则是冒出难道弘历回心转意,要和意欢和好如初的念头。
“舒贵人本就没什么顽疾,不过是身子虚遭不住暑热有些内外不调罢了,想来过几日就能好全了。”阿箬接过弘历的话头使了一个眼色给意欢。
意欢对他的主动提及本就无多大兴致,接到阿箬的暗示她就轻轻捂着心口道:“承慎姐姐吉言,本来晴好的天和极美的景该好好和姐妹们赏一赏的,可是嫔妾实在是体力不支,现下又觉得太阳有些大,心中憋闷得很,就想先回去歇歇。”
“从宫里过来这一路也不短,估计是舟车劳顿了还没恢复,仪妃晨起时还咳了两声,你二人住得最近,不如请仪妃先送舒贵人回去好好歇息,待会儿本宫再命人将炖好的滋润汤药送去,你二人都要仔细喝了才是。”
弘历对琅华的安排十分满意,也不知道他此时是愧疚还是不舍,他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眼神有些发直,琅华和阿箬全当没看到,继续顺着弘历刚刚的话题在院中闲逛。
离开大部队,意欢和绮莹来到抱月阁便以心中烦闷为由让几个守卫在侧的宫女太监下去了,现下阁中除了各自贴身的宫女并无其他人。
玉萃和绮莹的宫女守在门外,以防有人来搅扰了二人的密谈。
身处的环境已经足够私密安全了,绮莹还是忍不住环顾了下四周再次确认了一遍才放心下来。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锦盒打开是一枚精致的宝石吊坠,她拿出吊坠又将上层的遮挡掀开,从里头挖出一枚小小的药丸递给意欢。
意欢将药丸放在手中仔细观察:“江太医为何不将这药直接给我,却要麻烦娘娘转递?”
绮莹:“娘娘担心直接给你留在你宫中被其他有心之人发现了去,玉萃向着你其他人不一定,保不齐你宫中伺候的人掺了些皇上的耳目。现下到了行宫方便些,你就先收好。娘娘作了两手准备,若不慎被撞破发现了你就服下假死,到时借着运送出去的时机再将你换出。”
意欢:“娘娘思虑周全,可我却听着这法子十分勉强,万一到时候没逃过看守岂不是连累了众姐妹?”
绮莹:“行宫里的人手多是王钦暗中安排好了的,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就如平时一样正常当差,遇上了就会照着意思放行,只要咱们不慌张就好。”
意欢:“好,我全听皇后娘娘安排。既然老天给我这个机会,想来不会让我枉死。”
绮莹朝她更靠近了,压低了声音继续:“出了行宫除了你阿玛和兄弟会去接应你外,慎妃的弟弟会备好车在途中等你,到时候你就换乘过去,他会护送你出京城。你先在外头避一避,等风头过来再悄悄回京。”
意欢:“嗯,为了阿玛和额娘的安慰,也为了你们,我一定会谨慎小心的隐藏好身份,不让他发现了。”
绮莹:“不过我刚刚看皇上和你说话的样子,似乎有反悔之意,如果你也想反悔,我们就取消这一切,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换作旁人也许可以,可意欢不行,有过就是有过,无论谁来都抹不去。
她神色坚毅,眼神里充满了决绝:“不,我一定要离开他,我的心已经飞向了大江南北,我每晚睡觉做梦都梦到我带着惜荷像从前一样自由自在的随心生活,我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开启新的人生。皇宫就像座活人坟,多呆一秒我都觉得难受不值。”
绮莹:“好,既如此,我们就照计划行事。这几天你还是病着,和其他姐妹们还是如之前一般相处,皇后会以探病为由派人来传递消息,最后关头咱们切莫让皇上起了疑心。”
意欢:“嗯嗯。谢谢。”
面对她的感谢,绮莹只是咧嘴一笑:“自家姐妹相互成全是应该的,不说见外的话。”
行宫里一切就绪,众人带着几个孩子该怎么乐就怎么乐,一切只待三日后的宴饮到来。
紫禁城、延禧宫里。
如懿见暖云带去的参汤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大概能想到福珈是如何拒绝她们的。
连着两天吃了闭门羹,如懿心底那股无名火又冒了出来。
想当年姑母执掌凤印母仪天下的时候,她还只是个贵妃,见了姑母要恭恭敬敬的行礼不说,遇到她也要客气三分。
如今姑母没了,她在宫中没了宠,她就做的如此决绝,就算再不喜欢面上也该做出些样子,可她对自己毫无这方面的顾忌,怪不得皇上对她有意见。
她埋怨着太后,太后也同样埋怨着她。
冷宫出来就不安分,心心念念她们乌拉那拉氏那点荣耀,惹得合宫怨怼还不收敛,给了她恩典还不知足,现在病着还做出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当年真该借着她姑母的事把她也关起来。
两人隔空心生怒意,谁也不愿意冷静下来好好听听对方的打算。
“暖云,明日除了这碗参汤你再替本宫带句话过去,就说这次是替故人看望太后。”如懿眼神发狠,一副决不罢休的模样。
暖云虽一脸茫然的应下,不知如懿口中的故人指的是谁,难不成她们还要去请了某位太妃一道去?
暖云:“主儿,您刚刚说的是明日还送这碗参汤吗?不用换新的过去吗?”
如懿:“不用,新的她不会领情,就得着过去的、旧的才好。你听我的就是”
第二日,福珈看着凉透了的参汤听完暖云的话,她的面色就更难看了。要不是她见多了风浪,只怕是要叫人连人带汤掀了翻轰了出去。
正在闭眼抽着烟管的太后听到福珈的传话猛的睁开眼睛。她将烟管放在一边,将边上人递来的茶盏重重的放在桌上带着被冒犯了的十足怒意呵斥:“她活腻了,居然敢对哀家蹬鼻子上脸。”
福珈:“她想面见太后不是一天两天了,眼下宫中就您和她没去行宫,没了旁人注视,这狐狸尾巴也懒得藏了。”
太后气得鼻孔放大,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哼!故人?我和她的故人就是她的姑母,她这是再提醒哀家她还没忘当日她姑母的死,是要和哀家宣战!!!!哀家怕她不成,你去回了话,就让她明天过来,哀家倒要看看她几斤几两。”
见太后被气得上头,福珈面露难色:“太后!您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犯不着和她一般见识,她不敬您也不值得亲自动气,吩咐了慎刑司把人带去惩戒就是了。”
太后不听:“不,照哀家的意思,让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