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之时,一盏烛火下三人开始了寡淡的交谈。我的目光直直盯着父母疲惫的双脸,昏暗的光线照得两人仿佛老了一般。
应是事先并未准备,他们只用了三言两语便将那漫长的往事讲完。期间虽未曾体现细节,但描述出的故事却真切至极。
我的大娘与生母实为孪生姐妹,前者行事泼辣,后者乖巧温婉。按照常理来看,截然相反的两人本应有着不同的人生。但不知是人性所至,亦或是命运使然,早年间家徒四壁的她们草草嫁于同门,也就是被自己的父母卖给同村的另一户人家里面。出于性格原因,生父偏爱生母多一点,于是她便领先于自己的姐姐诞下了我。而在此之前,生父死期已过半载,余下俩人守着残家度日如年,姐姐不辞辛苦操持着大事小情,妹妹忧郁悲观孕育着我的生命。可人越惨,命运更将多舛。生下我后生母便死于难产,独留下的大娘孤木难支,自认无力护我周全,随后趁着漫漫长夜忍住悲痛将我送至了于家门前。这晚的一切曾经我也亲眼所见,而且多年来从未因此产生过情绪上的表现,可不知怎地如今再次听人提起仍会泪流满面。接下来的事甚是简单且平淡,为我寻得庇护后,大娘仍不心安,辗转流离最后到了今日我去的那座大堂里谋生多年。诚然这番做法应是能让她自己觉得还陪在我的身边,不过通过父母的讲述来看在她心中其实仍对我留有很多亏欠。
至于父亲、娘亲知悉此事的时间,那也要追溯到久远之前。在我咿呀乱爬时,他们发现有一女子时常来到自家门前,怯生生向内张望的目光让人深觉毛骨悚然,由此引发出父母的逼问让事情的真相早在那时就浮出了水面。另外出于大娘的恳求,他们选择了对我隐瞒,置换条件是此后再不露面。多年来的事实证明出上述协议已然达成,毕竟他们都认可一点,相安无事才是对双方的成全。
了解事项原委后的我陷入沉思,直至娘亲将我扶上床离去才恍然回过神。果真是我的大娘,难怪萍水相逢的她能愿意三番两次搭上自己出面帮忙。欣喜之下悲从中来,得知血亲在世却不能相见,我的心口痛彻斐然。为何不能再见?故事讲完之际父母反复相劝我道切莫再出门徒生事端,我自知无理所以未有争辩。事实上看到他们为我付出这么多,甚至今日一天内腰都被累了弯,我更不忍心再让他们再受苦难。
子时已至,我仍无睡意,复杂的情绪交织心间。先是气愤自己为何如此愚蠢行事,惹出麻烦竟还要让亲人替我承担。后又庆幸自己如若不然错过真相,一辈子不知世上还有挂念我的大娘更会良心不安。
不知什么时辰,我在这种反复纠结中陷入了沉眠。
次日中午醒来,我的心绪恢复了往日的乐观,因为我决定准备拿出往日的学识为家里为大娘助得生活美满。当然这并不是我的一厢情愿,因昨日之事家中积累财产已耗费过半,大娘平日在外谋生定然也有着重重困难,此时理应由我作所表现。而且我对于自己的能力也信誓旦旦,当今社会愚昧不堪,这里的人连黄蓝配绿此类常识都闻所未闻,更别说他们日常所用的农具家具都不齐全,单是想想我就有无数的着手点。
家中的日常生活开始拮据起来,毕竟乱世之中只有省下更多钱财才能心安。我向父母诉说了这个想法,掌管家中经济大权的父亲起初觉得是天方夜谭,但在娘亲我俩的坚持下仍勉为其难地为我配全了各种所需材料。最后历经多日的大干特干,花哨的衣布染料、顺手的农用工具、新颖的日用品等等一一呈现出来让他傻了眼。
得到这样的成果确实很令人意满,可家里的实际情况并未随其好转。由于战事演变,如今我们本地已濒临纷争边缘,各路商线有的紧缩、有的则直接被斩断。更有很多百姓开始慌乱逃窜,这些推出的新奇商品在他们眼里根本来不及去看。于是,好景还没开始一家人便又陷入了哀叹,个人的力量终归有限,不顺其自然又能怎么办。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经济上行不通,那便换一种观点,我开始给他们讲述自己之前所处的另一个世界是多么的安全与悠然。不过中间耍了点心眼将其换成了梦里所见,并向他们保证假以时日我们的生活也定能如故事那般。与上一种做法的结局殊途同归,虽然有点起色,成功让他们燃起了对那种日子的向往,但是在日益残酷的现实与虚无缥缈的理想这两者之间冲突下,大家的黯然神伤似乎更多了一点。是啊,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却拒绝不了,人人都不可避免地开始了苦命薄身的自哀自怨。
思想上的差异让我们彼此在同一件事上有着不同的观点,我虽对他们的认知不以为然,可在心底深处也为其感到可怜。不过我天性乐观,在家人身上做不出什么成效,不妨换到大娘的身上试试看。
可对于她的一切我不甚了解,连最基础的喜好也不知道。因此,尽管我热情高涨,却迟迟无从下手。同时不知出于什么缘故,父母刻意躲避向我吐露关于大娘具体的工作生活现状,这无疑在我的面前又竖起一座高墙。
思来想去甚是难熬,然而路又没那么死。见过她的人还有常坦,并且以其坦荡的风格来看,断然不会遮遮掩掩。最差的情况下,只要他能讲出任何一点,我亦有把握借此让大娘的一切向好转变。
仅仅只是如此这般联想,自己已经隐隐按捺不住对未来的期望。无法确定是自信还是自大,我是真的认为可以帮得上他们的忙。也正是由此缘故,或许才导致自己接下来后悔看到那另一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