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早就昏暗下来,早前眼中悲惨的景象,现已掩于黑夜中化为虚妄。
两人席地而坐沉寂半晌,我抬头向上望重新审视起天空的模样。
“劳伦斯,你相信轮回吗?”
“从没听说过,那是什么?”
“它来源另一种信仰,告诉人们死后会继续重生,类似于你们的死后去往天堂。”
“这样不太好吧,人活一辈子就够了,重来一遍又有什么意思呢。”
“是我没表达清楚,如果是换一种不同人生呢?可能那时你处于好时代,比方说出行有超快的车、吃饭只要动动手指就好,睡觉标配舒适的房间和大床,你觉得怎么样?”
“真的吗?真有那种,我确实想去。”
“会有的,若你能踏入轮回,总能等到那时候的。”
“哈哈哈,你如此确信,又了解得如此清楚,难道你是从那里来的吗?”
“猜对了。”
“你觉得那里怎么样?怎么从没见你怀念过?”
“不怎么样,无聊至极,不如这里。”
“那你还让我去,岂不是要害我。”
“对于你来说,那里会好很多。”
“为什么?”
“起码身边没有这么多孩子要救了,哈哈哈哈。”
在黑夜的笼罩之下,劳伦斯染上墨色的脸颊,估摸着应是病入膏肓了。
但他却选择和我一起放声大笑,愣是将沉痛的情绪在两人之间消抹殆尽。只是好景不长,我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说真的,或许你在那能得到解脱。”
“可是你说的这些不是我的信仰,除非那里的上天会接纳不真诚的信徒才值得一试。”
“谁知道呢,我是无神论者,对于这种说辞也只是有所耳闻,哪里能去管它真不真假不假的。”
“可惜了,我还考虑死后让你接手我的工作呢。看来不仅轮回没希望,这事儿也是白想。”
“你就不应该有这种想法,看不出来我是没一丁点儿远大志向的人吗?”
“现在能看出来了,可这之间并不存在必然关系,一切都只建立在你愿不愿意。”
“怎么没关系,如果我不够高尚,没有远大抱负或理想,那让我做这些利人不利己的事,岂不是在难为自己?那我能愿意?”
“你错了,利人就是利己,利己也是利人。”
“从哪学来的大道理?我可听不进去。”
“我还没说完嘛,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大道理,只是自己慢慢总结出来的而已。”
“那你快说,我竖好耳朵。”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但又不是孤立的个体。我们往往做着不同的事,参与到社会当中去,谁都不能脱离。就算一个人再自私,他只要有收获便总会让其他人有所受益,反之一个人再无私,他的种种义举最终也定会让自己得利。”
“连个例子都没有,让人只能听懂个大概,别指望着这样就能劝动我哦。”
“我没有那个意思,你按照自己想法来就行,我绝对不会强迫任何人做任何事。”
听到他的解释,噗嗤一声我又乐了。
“劳伦斯,你可真是位好人啊。”
“是吗,如此高的评价,我怎么受得起呀。”
“你能,你肯定能。”
他朗声大笑,艰难起身后,轻快地说道。
“好了,你先回去吧,我该帮这里的村民也安葬一下,不是今天的遭遇都差点忘了这才是我的本职工作啊。”
“不回去吃饭?”
“都要死了,没必要浪费粮食。”
“不回去看看?”
“都要死了,何必去徒增伤缅。”
“不再嘱咐点?”
“都要死了,话太多惹人反感。”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怎么这么多借口。如果有就快说点吧,我好回去给孩子们转达。”
“对不起,真的没啥。”
“又来了,临到死前,你还是没改啊。”
“对不起,我给忘了。”
“送你一句我故乡的老话,大意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现在足够可怜所以你也让我生恨。”
“我不太理解,能请你解释一下,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你没有一点错,但我就是恨你。”
“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你太不争气了,你也太不幸运了。”
“约翰,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
这话我没法接,不断张开嘴又闭上。最后僵持很久,想到开个玩笑结尾。
“收不到圣诞礼物,才是真的让人失望。”
尽管此番找茬显得有点没心没肺,但多多少少可以平衡些此间的尴尬。
老人本就是立身侧对着我,悄然之间背过去藏匿好脸庞,全身上下不住地抽动和摇晃,情绪激动得好像只会说对不起一样。
我拍拍屁股上的尘土,终于也站起来了,郑重告诉他:“晚上记得回来,我会给你留好饭菜,也会重新调整你的铺盖。”
“可是……”
“不要再可是,我知道你的担忧所在,那么你要相信我能做好安排。”
“但是……”
“不要再但是,你的大限不一定就在今日,而我肯定要等你最后闭眼才为止。”
“只是……”
“更不要再只是,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害怕被发现我明天早些陪你出门即可。”
“谢谢你,约翰。”
劳伦斯撂下这句,转身一步步走远。而我假装没听见,便能免于客气一番,随即消失在他的后边。
返回小院的路程很短,但我用了很长时间才屏住泪眼。好在还有温凉的饭,可以一顿狼吞虎咽。格蕾丝坐在旁边,盈盈笑意挂满全脸。
“孩子们呢?”
“明天要为平安夜做准备,我让他们早点睡。”
“他们听你的?”
“平常确实不听,但现在还不听的话,除非他不想要圣诞礼物。”
“你还管这事儿呢?”
“怎么是我管,肯定是父亲啊。只是按照过往经验,一般都会由我来分发。倘若他们谁不听话,以此为威胁最合适不过了。”
鉴于劳伦斯讲的那个故事,我实在没啥可说的,由此陷入沉默。
奇怪的姑娘,看着我失神的眼眸,也跟着扭捏地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