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山深处。
某个洞穴里。
赤瞳生了一团白色的妖火在手上,自顾自往前摸索。
她发现这石壁不像是人工开凿的,许多地方都有很深的爪痕,像某种野兽留下的,只是什么动物的爪子这么硬,竟连山也能挖出这么大的洞穴?
知月冷不防道:“阿炎,我说你到底还是不是男子汉?”
炎少道:“当然是了。”
知月严肃道:“是男子汉,那就把手松了,走前面。”
“哦。”炎少乖乖道,便加快了步子走到赤瞳跟前,然后对她小声道:“我探路。你保护好知月姐。”
赤瞳撇撇嘴,原地等知月跟上。知月道:“怎么了?”
赤瞳淡淡应了一句:“没什么。”旋即,自顾自前进。
知月跟上:“小瞳,你是不是想问,那山神很奇怪?”
赤瞳边走,边道:“是。我觉得这座山都挺奇怪的。”
知月漫不经心道:“大概是神族,都有不正常的时候吧,用我们妖或是人类的一般思维很难去理解。就比如小青,整天抱着算盘没完没了的算。”
赤瞳有点没话找话:“那你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做么?”
知月也是把这个话题,当作闲聊:“小青以前在天机阁当神官,负责修正一些违背天机策的事情。虽然人被贬了,但他还是有职责在身上的。”
赤瞳讥讽道:“不是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吗。”
知月道:“所以说啊,神族的脑子,很多都是死脑筋。”
赤瞳顿了顿,又问:“叫阿榆的,这么小就能成神吗?”
“当然了。”
“那他到底多少岁了?”
“应该不长吧。我猜,可能也就一千多岁。很年轻。”
“可他怎么看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屁孩。”
“人不可貌相。神也一样,有的神,一万岁都很年轻。”
赤瞳抿了抿唇,道:“说的,你好像很了解神族一样?”
这句话得语气,有点意味不明。知月没有立即回复。
而是看向炎少的背影,旋即叹息一声:“见的多罢了。”
赤瞳却道:“我还以为,你和他一样,也是神族的呢。”
话音刚落,知月突然转身,反手用力一抓,只见一道残影,便将她的手腕按在石壁上,动作极快。
赤瞳并未反抗,或是猜到了,知月的反应会这么大。
知月垂眸,稍稍俯身,贴着赤瞳的耳边:“你今天的话有点格外多,小瞳。你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赤瞳故作无事,但耳朵出卖了她:“有么。蠢女人。”
知月呼出一口气:“最近都没听到,你叫我蠢女人了。”
被这口气惹的,耳朵更烫了,她蹙眉,有点不自在道:“可以松开我吗?你这样,我怕我会忍不住。”
忍不住要捅这女人一刀。
知月似知道她想干什么,轻轻一笑,把手撤了回来,后退半步:“阿炎在,小瞳最好别多嘴。”
这句话的意思是,三足鸟不在的话,是不是就可以问了?赤瞳咽了一口唾沫,道:“我不是三足鸟。”
话音刚落,突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你们在叫我吗?”
赤瞳:“……”
知月:“……”
默然几秒,知月道:“阿炎,以后别这样,挺吓人的。”
炎少站在她们之间,扭了扭腰,故意把赤瞳往身后挤:“我知道了。知月姐,我们到分岔路口了。”
三人来到岔路口,有两条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走哪条。炎少忍不住道:“我们是不是被他骗了?”
赤瞳看一眼知月:“不排除他和花泽君是同伙的可能。”
知月沉思了一会儿,指向右边:“我们就走这条吧。”
赤瞳道:“为何是这条?”
知月道:“现在已经没退路了。花泽君要想使坏,我们早晚中招,不管选哪条,结果都是一样。”
赤瞳提议:“我们可以分开走。”让三足鸟一个人走。
知月道:“不可。事到如今,还是一起走比较安全。”
炎少道:“我赞同。”
赤瞳咬牙:“嘁。”
知月道:“走吧。阿炎,你还是走我们前面。听到没?”
炎少有苦难言,道:“知月姐,为什么非要我走前面?”
知月道:“我们之中,就你的能力大,听没听到过一句话,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阿炎,辛苦你了。”
炎少叹了口气,道:“好吧。不过,知月姐,你自己也要小心,我可能顾不到后面,出事一定喊我。”
知月微微一笑:“嗯。”赤瞳心想,三足鸟真好糊弄。
又走了大概半个时辰,炎少感觉自己在迷宫里了,实在没办法,回头:“知月姐,我们好像迷路了。”
知月道:“自信一点,把好像去掉,我们已经迷路了。”
这时,赤瞳听到了什么声音,道:“知月,有动静。”
炎少似也听到了,不语。知月轻声道:“是个活物。”
那是一个咚咚的声音,像是有一只野兽在洞里横冲直撞,发出的声响。赤瞳将要抽出腰间的短刀。
然而,声音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了。炎少松了一口气,喊道:“知月姐,那东西是不是已经走了?”
知月正想点头,谁知,下一秒,炎少消失在了原地。
一个大活人不见了。赤瞳目视前方,瞳孔缩成一点。
两人不约而同地过去查看,发现炎少消失的地方,两侧有刚被钻出的洞,和走来的路大小相同。
仔细一看,还有爪痕。于是可以确定了,这四通八达的洞,就是某种巨大且速度极快的野兽挖的。
速度有多快,快到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炎少就被抓走了。赤瞳莫名有点可怜三足鸟了。
她看了看知月:“三足鸟被抓走,你看起来并不着急?”
知月十分镇定道:“阿炎是神族,他在这不会有事的。”
赤瞳挑了挑眉,道:“他是神族,那你是真的妖吗?”
知月知道,逃不过这个问题的,她揉了揉太阳穴,叹息一声:“抱歉,让小瞳失望了,我的确是妖。”
赤瞳讶然:“一个神族认你为姐姐,你在开玩笑么?”
知月如实道:“我现在没心情开玩笑。我的故事三天两夜都说不完,小瞳要是信我,就别再问了。”
赤瞳无语,顿了顿,重拾话题:“你打算怎么找他?”
知月摸向左手的无名指,但见一枚戒指出现在无名指上,然后她对虚空打了一个响指:“小小来。”
语毕,一柄雪白长剑在手。知月将其递给身边的赤瞳:“留在原地不要动,若等一炷香的时间我还没回来,这把剑会带你找到我的。”
赤瞳一怔,没动:“你不是说,这把剑对你很重要吗?”
知月笑道:“因为我相信你,能替我保管好这把剑的。”
赤瞳不再多言,想起来什么,于是从怀里也拿出一样东西扔给她,接过剑:“你自己也要小心点。”
“好。”看了一眼,知道那是什么,知月往怀里一塞,便闪身进入到了左侧洞中,很快消失了身影。
不知何时,炎少反应过来时,顿觉一股巨大的力量顶在他的腹部,好容易睁开眼,一对紫色眸子正与他对视,葡萄般大小,又发出诡异的红光。
周围除了那对眸子什么也看不清,脑袋时不时撞到头顶的石壁上,磕得他头昏脑胀,龇牙咧嘴,料想他这是被什么怪物给顶着,在洞里胡乱窜。
每次想使出全力挣开这怪物,怪物便把他往石壁上顶,趁他被撞得四肢无力时,便拐弯继续往前顶。就这样,直到把炎少的体力耗尽没法动弹。
突然,他好像听到知月的声音了,可他根本用不上力气喊,而那怪物似乎也听到了,发出野兽的低吼,与此同时,加快了速度,弄得他胃里翻江倒海,吐了一遍又一遍,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这种折磨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那怪物终于还是停了下来。他躺在地上,浑身上下像被抽了筋骨,迷迷糊糊中,他只想就这么躺着,不过要是这个时候,知月姐在他身边陪着就更就好了。
“阿炎!”
“阿炎!!”
“……”
知月喊两遍,他却只听到了一声,随后,是第二声,第三声……这才意识到,听到的不是幻觉。
他刚从地上爬起来,不顾头疼腹痛,就回了一声:“知月姐……”未落,黑暗中似乎有一呼一吸的气息扑在他脸上,很重,而且带着很浓的腥味。
“放火!”
闻言,炎少用仅存不多的体力,变作了一条通体火焰的火龙,明亮的火光一瞬间照亮了眼前景象。
怪物,知月看第一眼便觉得熟悉,好像之前在乱葬岗见过,是那寺庙外的两头石狮子的其中一头。
知月当时以为看走眼了,原来石狮子才是它的假象。这怪物体型如一头雄狮,鬃毛与它的眸子一样,全身上下披满黑亮的蛇鳞,犹如一副铠甲,四肢较短且粗,爪子大如斗,尾巴长如蛇,末端有尖刺,似乎就是一头为打架而生的怪物。
怪物龇牙咧嘴地慢慢逼近,火龙立即喷出一道火焰阻止,竟不能伤它分毫,怪物扑过来,动作极快,火龙来不及躲闪,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怪物却绕过他,跳到了身后知月的跟前。
炎少大惊,回身望去。
知月神色肃然,正要动作时,那怪物却蹲在那儿,歪着头,紫色的眸子里似乎少了诡异的红色,身后的尾巴摇来摇去。
炎少:“???”这怎么看,都像是一条大狗好吧!
“乖。”知月从怀里掏出一颗糖,顺便把外面的纸剥开,扔给那大狗……不对,是怪物,她拍了拍手道:“已经没了。再想吃的话等出去给你买。”
炎少:“……”
炎少当即变作人形,捧着一团火焰过去,十分诧异:“知月姐,这什么情况?不是你这哪来的糖?”
知月想了想,道:“这家伙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不死,它有一个哥哥,叫不休。不死不休是上古凶兽。传说它们的前身是一个人类养的两条狗。有一天,主人上了战场,就再也没有回来,为寻主人,两条傻狗跋涉千里也上了战场,最后主人没找到,反被乱刀砍乱箭射,死在了战场上。或许通了灵性,因怨念,化为凶兽。
“虽然是凶兽,但它们却很少伤人。因为它们生前最喜欢吃主人给的甜糖,于是若想从它们身边安然无恙地过去,就只需在身上放两块糖即可。”
炎少听完,只沉默了一会,便道:“那这糖又是怎么回事?知月姐,你一开始就知道会遇见它么?”
知月摇了摇头,简单解释道:“不知道。小瞳送的。”
“她?她这个母老虎,她路上不是说已经吃完了吗。我要的时候她不给,原来是为了给你留着的。”炎少顿时心生醋意,心想这妹子果然不简单。
“知月姐,你……你笑什么?”
“心情好不笑么。”
炎少皱着脸还想要说什么,知月竖起食指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后,小声道:“别忘了不死不休。阿炎有什么话之后再说,我们先去找花孔雀。”
不知等了多长时间,只知道自己站累了,想蹲一会儿。这时,怀里的剑蠢蠢欲动,迫切要挣脱她。
赤瞳心想,应该是知月回来了。知月确实回来了,还带着一头“石狮子”,半晌,她才接受事实。
不过,赤瞳心底还是有疑问的,道:“发生什么了?”
知月走过去:“它喜欢吃糖,幸亏小瞳给了我一块糖。”
“这……没事就好。”赤瞳说完,把怀里的剑还给她。
知月收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它对这里比我们熟,由它带路,想必我们很快就能找到花孔雀了。”
“知月姐,你怎么确定,它把我们带去的地方不是那花孔雀提前设好的陷阱?”这时,炎少开口道。
知月道:“阿炎说的有道理。可以说说你的想法么?”
炎少沉吟了一小会儿,道:“我觉得,我们分开行动。不是分两路,而是有人在前面,有人在后面。”
知月若有所思道:“那,这不是和我们之前一样吗?”
炎少过来,揽着知月的肩膀:“那花孔雀很可能是冲知月姐来的,所以我得寸步不离地保护知月姐。”
结果怎么分,显而易见。赤瞳的脸当场冷了到冰点。
知月看了看小瞳,道:“我觉得不对。记得花孔雀上次离开的时候,说了一句,叫我带上小瞳一起。”
炎少挠了挠头:“有吗?”他不在场,当然不知道。
赤瞳假装想起有这回事,其实她记得很清楚花孔雀说过,顿了顿,淡淡道:“花孔雀确实说了。”
知月笑了:“对吧。所以阿炎,你需要保护我们两个。”
炎少:“……”得,现在这三个人里面,他是外人呗。
但至少,炎少不用打头阵了,那妹子想跟知月说什么悄悄话,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不算失败。
三人跟着那只大狗又走了一段路。赤瞳果然沉默许多,不再与知月闲聊了。炎少对此却很郁闷。
虽然听不到她们说什么了,本该开心才对,但炎少感觉还是输了,输给这只器妖,输得莫名其妙。
是不是他就不该来?她看起来心情更糟了,果真是讨厌他了么。炎少既郁闷,又委屈。
这时,大狗突然停下,前面开阔了许多,她们过去才发现前面有座桥,山体里竟然有一座石桥!
那石桥宽一丈有余,长十几丈,与山体似乎是一体的,三人走近往下探去,桥下竟不知有多深,下面伸手不见五指,炎少扔了一个火球下去,等了几秒,只听几声哧哧,火球便消失不见了。
炎少当即断定道:“这下面应该是水。”至于这水是什么水,水里又有什么,除非下去才能知道。
但,他们来是为找花孔雀的,所以并不需要特意注意桥下,过去便是了。
知月道:“我们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继续往前走吧。小瞳,别看了。”
赤瞳却皱了皱眉,对知月道:“你听没听到什么声音?”
知月仔细听了听,道:“没有啊。那是什么声音?”
炎少插了一嘴道:“我也没有。会不会是你幻听了?”
赤瞳没搭理三足鸟:“是很多人,很多人临死前发出的声音,似乎都是怨言。我也不清楚是我听到的,还是……”还是她真的幻听了,因为这里很诡异。
知月拍了拍小瞳的肩头:“有我在。先解决花孔雀吧。”
在被拍的那一下,赤瞳有点不自信了。其实她很容易不自信,对主人不自信,对知月也是这样。
她的不自信来源于她的恐惧,而恐惧,来源于她的力量。最根本,就是对自己力量的不自信。
赤瞳是上古凶器,因伤害他人,而存在。她的力量不是知月的妖力,也不是炎少的神力,能随意驾驭。别人越是说类似相信她的话,她越反感。
反感是她不自信的伪装,是讨厌自己的证明。
“笨猪。我还没把你当朋友,别一副要为我牺牲的架势。”赤瞳待她要踏上那座石桥的时候,叫住她。
炎少见状,心里为知月姐鸣不平,热脸贴冷屁股。
知月闻言,转过身,浑不在乎:“我之前便说过了,你就算不是我朋友,也是还散楼的客人。”
既是客人,她有责任护着。赤瞳记起这话,很不爽,就比如,你被迫寄人篱下,你不想让别人可怜你,别人却总是给你好处,你能怎么办?
说多了,显得你矫情,不说,她脸皮又没有她厚。赤瞳很无奈,叹了口气,随便翻了一个白眼。
小瞳是个很要强的女孩,知月明白,就像一只她曾经喂过的一只小流浪狗,起初不管喂什么它都不吃,不是看它可怜,知月也想过就这样不管它了。后来,她跟小狗混足够熟了,它才肯吃。
说白了,就是信任问题。
知月走过来,偏头道:“小瞳是不喜欢我的关心吗?”
赤瞳一怔,侧目道:“我说了,我不想和你做朋友。”她害怕,害怕后来真成朋友了,又该怎么办。
知月看出她在担心什么,柔声:“小瞳喜欢我的什么?”
这句话有歧义,赤瞳却没往另一层含义想,沉吟一会儿,才道:“我都不喜欢。”说完,不知为何,又补充道:“除了你做的饭菜。”
知月笑嘻嘻道:“好。那以后小瞳的一日三餐我包了。”
赤瞳无语。怎么感觉她们的关系反而更近一步了呢?
炎少终于忍不住了,打断她们:“咳!我还在这呢……”
知月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赤瞳耳根还红着,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没搭理炎少,径自走了。
“……”炎少扶着大狗叹了口气:“傻狗,我们走吧。”
不休却冲着桥对面叫了两声,不等炎少反应过来,旋即起身就踏上石桥,奔过去,又消失不见了。
并不是真的消失,而是又钻进一个洞里,很快就没了踪影。知月蹲在洞口,有点发愁:“又断了。”
是线索又断了。赤瞳道:“它是不是发现了花孔雀?”
知月道:“是有可能,但我们已经来不及跟上它了。”
就在这时,还在石桥上的炎少连连惨叫:“知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