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以为那件事只是一个玩笑。说不定是知月故意为之。但是这几天,他越想越不对劲。
那两只来自冥界的小东西,说得煞有介事。再后来是赤瞳的离开,让这个想法愈发真实。
一般来说,北风还是会觉得,这只是误会。也许,知月的情况,正好与他们想的不一样。
但是,想归想,不说出来,永远是个疙瘩。直接当面质问,是证实这件事最有力的证据。
最后,看着知月,一扫平日里的漫不经心,默然无语。北风就知道,答案显而易见了。
“我知道,我和我哥都不是什么大妖怪,帮不了你多少忙,所以我们也清楚,所以我哥不让我插手你的事情,你不多说,我也不多问,我也怕拖累你。但是,你不能连这种事也要瞒着我们啊,知月,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啊,为什么不……”说到后面,喉咙一哽。
不想说什么了。北风忽然一把鼻涕一把泪,转身抱着凯风使劲抽泣:“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说,然后突然有一天就一走了之,你们到底把我们当成什么了……哥,我想家了,我想回家,呜呜呜呜呜……”
凯风一面拍拍的北风的后背,一面对知月道:“不好意思,他受了打击,情绪不太稳定。”
“理解。”知月眸光渐渐黯淡,旋即顿了顿,又开口道:“凯风,我的事,你怎么想的?”
凯风表情有点慌张,强颜笑道:“……老板娘,明天是不是冬至了,要吃饺子,我先去街上买肉了!”说罢,就拖着北风出去了。
几秒后,知月又回头看向阿佚:“那你呢?”
“……我去找那臭兔子!”阿佚丢下这句也走了。他害怕,一个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厨房只剩下知月一个人,以及地上些许残破的碗,她轻轻叹了口气,俯身把碗收拾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原本心情就挺糟,被刚才北风这么一闹,更想一个人静一静。
眼下她又静不下来,外面还有三个在等着她。
知月出来倒茶,炎少连忙起身相迎,见她脸色十分难看,接过茶壶,放在桌上,问她道:“知月姐,发生了什么?怎么都走了啊?”
知月以手支额:“只是给他们休几天假而已。”
炎少明白了,原来那只出门的兔子是因为休假才感动哭的。合情合理,他可真聪明。
冰岚看出不大对劲,抱紧怀里的几本话本子。
木泽道:“早饭都快凉了,我们赶紧先饭吧。”
打开食盒,里面有蒸饼,还有喷香的煎饼,最底层是鱼汤,熬得奶白奶白,浓郁诱人。
鱼汤里要放香菜,炎少想着知月不喜欢吃香菜,就没叫老板放,盛了一碗,放到知月跟前:“知月姐最喜欢的黑鱼汤。暖和暖和!”
又分别给冰岚、木泽盛上。煎饼里裹着菜,也没放香菜,炎少正欲吃,却看了一眼知月。
她没动,垂眸看着鱼汤发呆,过了一小会儿才伸手去捧,刚要触碰,倏地缩了回来。
“没事吧知月姐?”炎少赶忙起身。却好奇,这汤明明是温的,为什么还会被烫到啊?
知月面无表情道:“没事。阿炎不用担心。”
炎少:“……”
又沉默了一会儿,没人说话。知月又道:“抱歉,我心情不太好,早饭你们不吃吧。”
炎少看出不对劲:“不吃早饭怎么能行啊?知月姐你实话说,是不是又遇上什么麻烦了?”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成这样了?难道说,是受了昨天的那只血兽的影响?
知月沉着脸,啧了一声:“我确实心情不好。”已经重复两遍了,别让她重复至第三遍。
关心则乱。
眼瞅着炎少还要往刀口上撞,木泽赶紧把他拉回来:“消停一点吧。早饭不吃就不吃。”
冰岚也出来缓解气氛道:“小炎子,你这煎饼不吃给我吧。”作势过来夺他手上的煎饼。
炎少一把捂住:“干什么啊你们?不是说好了……知月姐现在这样,你们难道不管了吗?”
冰岚又故作生气道:“好吧,我也不吃了。”
木泽也起身:“小岚生气了,我去安慰一下。”
“???”炎少顿时左右为难,抓了抓头发,一时着急道:“我靠!你们能不能别这样,我们好不容易出来。知月姐,出什么事说啊?”
知月道:“阿炎,你们回去吧。早饭我会吃的。”烦死了,就不能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炎少无言,然后叹了一口气,转身出去。
所有人都走了。一时间,还散楼里被一阵诡异的安静笼罩着,除呼吸声,无任何声音。
知月坐在凳子上,抱着自己的膝盖打哆嗦……
冷,好冷。知月突然想哭了。但哭不出来,她不喜欢哭,都说女孩子要笑起来才好看。
为什么会哭呢?她想,也许是自己太没用了,总觉得,自己才是十分委屈的那个人。
对于无尘石,从一开始,她就没告诉过任何人,即使阿炎他们。她本来想,反正她是要等死的,活一天算一天。哪天真的走了,也不会有人在乎。她只是一个傀儡罢了。
所以说,她没办法哭。这张脸都不属于她的。她只是代替那个人,在苟活着。那个人,所有人,包括阿炎他们都尊重和爱的那个人。
她分不清,眼泪是她自己的,还是那人的……
不知何时起,她有了另外一个意识,一个贪生怕死的“她”。之前一直潜藏在她的心底,时不时上来冒出一个泡泡,然后继续过日子。
她以为,那只是一闪而过的妄想,不属于她。
但,当她无意间吃到香菜时,她并未想要吐出来,她不讨厌,虽然,也说不上喜欢吧。
当她看见兔子时,她会觉得好可爱,好想摸摸,下一秒,她又犹豫了,有点莫名其妙。
当过年过节时,烟火在夜晚绽放,她会羡慕那些街上成双成对的人们,虽只有一瞬间。
她从来没真正想过,那人为何要为了自己的元神寻一个身体。好像,自己有了那个人的记忆,就可以像那个人一样,继续守着了……
那根本不属于她的忠贞不渝。
泡泡长得太大,终有一天,会炸开,里面是一团空气,如梦初醒,只剩下空洞与虚无。
但是,在泡泡毁灭之前,至少让她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如此,她便会慢慢意识到了。
那时,她可能会想,自己到底因何而存在的。
或者,她可能会恨那个人,为什么会让她代替她呢,承担这永无止境的等待和孤独。
明明等待换不来结果。因为那个人不是她。她只是替代品,她是工具,她什么都不是。
那她,又是谁呢?
小阎?
还是知月?
每次见到她熟悉的人,她都在心里发怵。
阿炎他们,素娥,大魔王……这些她所熟悉的人,又无比陌生。她能做的,只有伪装。
只有这样,她死的时候,才不会有人在意。在意当年,那人为了爱,所牺牲的一切。
所以,当小瞳揭穿她的伪装时,她是害怕的。
害怕看到,自己在这一千年里所做的牺牲,所做的伪装和掩饰,是毫无意义,是可笑的。
而现在。
当秘密不再是秘密,所有的一切化作泡影。恨意会像雨后春笋,自然而然地,由心而生。
知月并非是什么好人,也说不上是坏人。她只是一只猫妖,懂得一些人世间道理罢了。
世间许多事情,其评判的标准,本就是复杂的,人也一样,妖自然,也有复杂的一面。
她有资格恨那人,恨其窝囊,连自己最重要的人都保护不了,眼睁睁看着对方去送死,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窝囊懦弱的人吗?
但是,那人,又已经做出了选择,用神识,让对方无恙。一般来说,这种桥段,在每个有关情爱的话本子里,都会出现,不足为奇。
也正因如此,这份感情,才显得质朴无华。一种甘愿牺牲自己,去成全对方的纯粹的爱。
换个角度一想,知月能够做到理解。但这份恨意,不会就此消失,因为谁又能理解她呢。
怎么办?
再给自己划两刀吗?疼的是自己,并且这么做,也已经失去它本身的意义了。她原本只是想刺激自己,如今却成了某种泄愤……
想着想着,她突然想笑,活了这么多年,真的白活了。有时挺懒的,有时挺勤劳的,有时喜欢捉弄其他小妖怪,然后开各种玩笑话,把自己逗开心了,别人就不开心了。
有时也会很温柔,助人为乐,自己也开心。多管闲事,既是她的乐趣,也是她的一种自我保护。事儿多了,她就没办法想别的了。
而现在,她没工夫想那些了。她快死了。
一块石头?
她莫名有点期待,既是石头的话,她应该就没有这些烦恼了吧。记得,当时神识未分解的时候,冥君跟那人说了很多,还是劝劝她。
用日兰九木来分解神识,冥君的把握就连一成都不到,从未试过,也不知神识会分解,在他看来,那人这么做,无异于自我虐杀。
比疯子还疯。
那人跟冥君做成了一笔交易,才让冥君不惜违反天规,也要帮那人完成神识分解的过程。
至于交易是什么,她记不清了。这不重要。
倘若,神识最后分解失败了,会怎么样?
知月就不会存在了,而那三个可怜的娃,从此也成了孤儿,也就不会认识很多人……
比如小夜、小青、小狐狸……还有小瞳。
此外,这个世界依然照着原本的轨道进行,不会因从此陨落了两位天神,就世界末日了。
万一,可能的话,她下辈子想做一只真正的妖,就是那种,很坏很坏的妖,有一个自己的地盘,到处劫富济贫,顺便看哪家的儿郎千金好看,就抓回去,然后,就当压寨夫人……
我靠。一想到压寨夫人,突然想到小瞳了。不过她来做的话,确实能够震慑不少人吧。
哈哈哈……
她睁开眼,从睡梦中醒来。
不笑了。
她看向窗外。记得上床之前,还有暖洋洋的阳光,这时天色完全昏暗,大概该吃晚饭了。
晚饭……
她不想吃。
没胃口。
从早到晚,她连一口水都没喝。感觉很冷。
胸口闷,知月想起来透口气,却浑身都疼,勉强走到窗边,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这样的天气,忽然给知月一种错觉。好像她此刻会感觉到冷,只不过是因为穿的太少了。
或许现在该找件厚衣服穿了。
三层楼的酒楼,在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以前买下这座楼的时候,还担心房间不够,现在看来,完全是她多虑了。她现在更希望还散楼能够小一些,或者说越小越好。
她从衣橱最下面,翻出了比较厚点的衣裳,穿在身上。还是冷。怎么办好呢?她又想去厨房烧点热水。有了热水,就可以沐浴了。
听说,到了冬天,泡热水澡,最适合驱寒了。
不知为何,除了浑身酸痛,她还感觉无力,连腿肚子都在打颤,可能没吃饭,那就算了。
还是想睡觉。
回床上睡觉,将自己裹得跟个包子似的。雪花飘飘,万籁俱寂。就这样睡死,不错吧。
然而,睡意并不眷顾知月,她静静地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发起了呆。
发呆……
发呆……
发呆……
……
好想赶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