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何时受得伤？“她问。
“之前到慈涧探查敌情遇险，在溪谷被困了数里，肩上受了伤。“将军道。
“可是那单雄信伤的?“她回忆起他们之前的对话。
“不错。“若是如此，那就是大概两月前的事情了。她在宫中曾听到了相关的军报，只道是秦王帅步兵五万进军慈涧，王世充被吓到退守洛阳，没想到其中还有如此曲折。
此时此刻，她想到不是李世民的伤，反而是另外一件事。他的祖父曾经与她说过，大战之际很多将领都会选择在敌军移营之际发起进攻，其胜算常十有八九。
“兵者，诡道也。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这么说来王世充的确是个人物，竟然会选择在大军立足未稳，阵型未定之时发起进攻。“话音刚落，李世民似有不满的撇了她一眼，她没有关心他的伤好的怎么样了，反而在这里……
“你这小姑娘，怎可在此长敌人之威风!“那将军比李世民的反应还要大。
可她却丝毫没有感觉自己言语中的不妥当，是不是身在其中的人都会变得有些敏感?“将军误会了，娴儿并无助长敌人士气之意。只是觉得我们的对手也并非等闲，很不容易对付，但却仍能为我军所败，足以见我军将士的勇猛。“她言辞谨慎的说道，并不想触怒了这两位爷。
“王世充是有些本事，但在我尉迟眼中什么也不算!早晚叫他败在我手中!“说到这儿，他那张黑脸上顿生色彩。他自称尉迟，如果她猜的不错这位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尉迟敬德。
当初皇帝想招降的那人，可被她劝去诏安吕崇茂，离间他与刘武周。如今他被秦王招入麾下，不知道当初她所出的主意是对还是错。若是当初成功的把尉迟敬德收为了己用，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夏县被屠的惨剧了。但她却不会为此觉得丝毫的愧疚，她不后悔自己做出的每个决定。
她继而缓缓道，“不过从慈涧之战看来，王世充应是很擅长奇袭之术的。如今大军移营孝水堡，他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更应该小心防范才是。“
李世民听着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的倒是起劲儿，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行军打仗的事情自有我军诸多将领操心，你只需要安分守己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话音未落，三里外突然从四周出现的骑兵朝着他们的方向冲杀而来，一眼看去约有万人。
两人站在高地看的清楚，顿时神色大变。“不好!我们快走！“尉迟惊呼。两人即刻飞身上马，俯冲下丘地。“我……“她一个字还未出口，两人便像离了弦的箭一般射出去了好远。她就像个物件一般被一个人撂在这丘陵上。很快下面两军打成了一片，百余人人对上万人这实力的悬殊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甚至胜负没有丝毫的悬念。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一场战争，好像一个旁观者一样俯瞰着一场厮杀。但她无法成为一个旁观者，目光所及之处是那个男人，她儿子的父亲。她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心跳，害怕他就此命丧于此。她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血性的一面，挥刀于万人之中，带着王者的刚毅与狠绝。
混战之中，敌方的一名将领甚是骁勇，一刀将两名玄甲军砍于了马下。那人似是有意的向李世民的方向靠去，一路斩杀了不少唐军，在距他不足十米之处策马引槊向他背后直刺过去。
“小心背后!“她似乎扯破了嗓子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她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或许那声音只会淹没在这站场的马嘶与喊杀声中。就在那刀槊马上要刺入他的后心之时，她狠狠地栽坐在了地上。
也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尉迟敬德从一侧杀来，将那员猛将横刺落马。那刀槊刚触及到李世民后心的铠甲，便随着主人一同落在了地上。此时，李世民转身看到了这一幕倒吸了口冷气。
娴儿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李世民最终在尉迟敬德的掩护下同十几名玄甲军从西面杀出了重围，向唐军主营大账轻骑而去。后面还有不少的敌军追赶着。
而这场杀戮还并没有结束，还在包围圈里的玄甲军们依旧浴血奋战着。她看着他们一个个以一敌十，又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几个骑兵随着一个身披金甲的中年男人奔上了山丘，停在了瘫坐在地的她面前。
那男人翻身下马，立于她身前，用刀挑起了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了脸。“你是李世民的女人?“男人问道。
“我不是。“她平静的答道。
“可朕刚听到了是你让他小心。若不是你，那个小崽子可能已经死在这里了!“他怒斥道。原来她的声音底下的人是能听到了……她也不知道该喜该忧。
“你就是王世充?“敢自称为朕的人，这里除了那位郑国皇帝还有谁？她敢来北魏宣武陵就已经做好了碰到郑军的准备，她是不怕落在王世充的手上的，因为王世充的儿媳，郑国的太子妃是她的亲表妹。她的杨氏族人如今还有不少是他的朝臣，例如他现在的吏部尚书杨汪。
她的小叔如今应该也在洛阳，但却一直没有听闻他的消息。若她亮明身份，她相信王世充不会为难于她，她亦也可保全自己等待时机，若是可以还能想办法说服自己的族人和一些隋朝旧臣与唐军里应外合。可如今，她已经被他归为唐军阵营之人，她就绝对不能把自己家人再牵扯进去。
“没想到那小崽子的女人还有些胆识。“一般的女子在遇到这样的情况时已经被吓得不行了吧，而她还敢如此淡然的直呼着他的名讳。
“我说了，我不是他的女人!“她再次强调。
“你二人刚刚在山头你侬我侬，你当朕没看见吗？“男人冷笑一声，“那个小崽子还真是个孬种，为了逃命把自己的女人丢在了这里。“
“所以陛下你也看到了，我对于他来讲根本无足轻重。他最后走的时候连看都没有多看我一眼……“她自嘲的一笑。
“你这样绝世的美人，他应该很宠爱你才是。“他收起了长刀，上前用手掌托起她精致的面庞。
“可惜对于有些人来讲，江山要比美人重要的多不是吗？“她的眸光清冷，又带着几分空洞。
“的确，所以这乱世中的美人大多都是红颜薄命！“他感叹。
“听说陛下善于占卜之术，那小女子想请陛下给我算一算，我又会落得个什么命呢？“她缓缓起身，面上带着迷惘的笑容。
“你的命在朕的手上，你应该问问朕想给你什么样的命运!“王世充一笑，“你也算是个有意思的女人。“原本已经恢复了平静的战场又从远处传来了一阵冲天的喊杀声。大批的人马自西而来，冲散了郑军的阵型，刀柄之声四起。
一个郑军将领形色匆匆而来，“陛下，快撤！李世民调集了唐军的主力与屈突通和尉迟敬德杀过来了。“此刻，她与王世充的目光相接，嘴角勾起了一丝轻笑，而王世充却双眼喷火。
“看来那个小崽子还挺喜欢你的，这还带人来救你了!“他恨得直咬牙，拖着她欲将她拽上马去，却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智略，让她上你的马，看住她!“她被刚刚而来的郑军将领拉上了马背，随着他们一起冲进了横尸遍野的修罗场。
经过一场血洗的唐军像发了疯一样的冲杀，那名被唤为智略的将军一路跟在王世充的身旁，与周围的唐军搏杀着。她就坐在他的身前，好像刀随时都会砍在自己的身上一般，这感觉可比刚刚坐上观战要恐怖的多。也由于她的关系，那将军的挥刀的动作也多有不便。
她闭上了眼睛不去看将自己放空，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消除她心中的恐惧。但血腥的气味依旧提醒着她她身处在何方。不知过了多久，马停了下来，勃颈上却是一阵寒凉。她再次睁开了眼，出现在她面前的却都是她熟悉的身影。她们被唐军的重重人马包围主了去路，而为首之人正是李世民。
王世充立于她的左侧，手中的刀正架在她的劲前。后面还跟着他的千余部下。“放我们离开，不然我就让你的女人人头落地!“王世充喊道。
李世民没有看她，眸色深沉如海，脸上尽是血溅之迹，“放你离开，你想都不要想!“那一字一句像是把人打入寒冰地狱。
“你当真不要你女人的性命了吗!“王世充大喊。
“一个女人而已，你想要她的命拿去便是。“他平静如常。此时李元吉和屈突通从人群中拼杀了出来，皆是一脸的血色。
“王世充你拿个女人做人质算什么男人!你放了她，我和你单挑!“李元吉急得冒火。
“放我们离开，否则我杀了她!“说着王世充的刀又逼近了她的脖颈几分。
“好!“李元吉大喊，想要冲上去将那老贼砍了，可又怕他伤了她，“我答应你!你放了她!“马儿在原地踱着步子，上前不是，但他又按捺不住心中的急躁。
“你们都让开！“李元吉命令着围在周遭的唐军。唐军听后有些犹豫不决，一些将士有意的退后想要留出一道口子。
“谁也不许动！“众人在李世民的一声呵斥下停住了动作。
“李世民，你要做什么!“李元吉朝他怒喊。
“这里你做不了主!“李世民冷冷道，听罢元吉顿时火冒三丈。
王世充也不慌，看着这一幕大笑道，“哈哈哈，李世民，看来你的弟弟比你更在这个女人。“
“老贼，快放了我妹妹，不然我剐了你!“李元吉手中的刀指向他。对比李元吉，作为人质的娴儿却表现得淡定很多，像个看戏人一般没有惧意也没有胆怯。
“妹妹?那就更有意思了!“王世充狡诈的一笑。
李世民终于看向了她的眼睛，可那双眸子中却没有他渴望看到的东西，“王世充，你现在投降，我保你不死!“他开口。
王世充:“李世民，朕就不信你当真不顾她的性命!不然你也不会急着杀回来救她了!“
“你以为我杀回来是为了她？“李世民不屑的一笑。
“不为她还能为了什么？“王世充反问。
“自然是为了你!“王世充听罢，反手就是一刀划在了娴儿的左脸上。
“啊！“如玉雕琢的小脸上，顿时出现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不断地涌出，从脸颊上划落到肩头染红了锦衣。
“老贼，我要杀了你!“李元吉喊着便要冲上前去，却被千军中横杀出来尉迟敬德挡住了去路。李世民盯着娴儿的脸，眯了眼，手中的刀攥得更紧了。
“这么美的脸就这么毁了也是可惜了，你要是再不让开，下一刀就要落在她的脖子上了。“冰冷的刀沿着她的道口一路向下，落到了她的颈子上停住。
“王世充，我再说一遍，现在带着你的人投降，我可以保证不杀你!“李世民一字一句说的清晰。
“李世民你疯了吗!你这是在要娴儿的命!“李元吉连名带姓的喊道。
“那好，我就先杀了她，咱们再拼个鱼死网破!“王世充说着就要动手抽刀抹了她的脖子。
“住手！“李元吉又大喊一声。
“齐王你!“众人惊呼，纷纷将目光投向他不由倒抽了口冷气。李元吉的刀已然架在了李世民的脖子上。
“李元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李世民冷冷说道，目光如千年的寒潭般幽深冰冷。
“我自然知道!“李元吉愤愤道，“李世民，我真没想到你如此冷血!你不在乎娴儿的命，我在乎!叫他们都让开!快!“
“哈哈哈……“王世充见他们兄弟二人自己先为了一个女人起了冲突，不由的大笑起来。
“我再说一遍，没有我的命令，谁敢放人军法处置！“李世民坚决说道。原本预备后撤的唐军再没一个敢动的。
“齐王，你快放下刀!你这样是救不了人的。“屈突通劝道。
那刀刃已经在秦王脖子上硌出了一道浅浅口子，已经隐隐见了的血迹。
尉迟恭策马上前，将戟刃抵在李元吉的胸口，“齐王，放下你的刀，不然别怪我尉迟跟你翻脸!“可李元吉依旧不为所动，“那看你是戟快，还是我的刀快!“
“你们都快放下兵器!“屈突通苦口婆心，却没有人为他所动，心想着这两个人都是来添乱的。
众人一时陷入了僵局。“齐王，你把刀放下!“刚刚从疼痛中缓解过来的女子缓缓开口。众人的视线皆落在了她的身上。
“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李元吉看向她，眼眸顿时从愤怒化为了柔情。女子看着他，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微微的笑容，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她就再没对他笑过了，他的心仿佛瞬间如沐春风。
“谢谢你。“没想到此时此刻，最在意她生死的竟是他，“放下刀吧，齐王的刀应该对着敌人，而不是自己人。“她柔声说道。
“我是为了救你呀！“李元吉着急的解释道。
“我知道四哥是为了我!“她说道，“正是这样，我才不能让你为我犯下大错。“
“如果今天因为救我而放走了王世充，便是对不起我军牺牲的众多将士，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人为了这场战争而牺牲。就算救了我，我也不会安心。若是能以我一人的性命来换取更多人的生路，那即便是死了，我也心甘情愿问心无愧。“她说的铿锵，众人皆是静默的注视着她的面庞，纵然那里已不再如之前那般光洁美丽，但那流淌的血却让她显得极为动人，眼角的一滴泪悄然落下，足以让千万人为之而动容。
“不，我不会让你死的!“元吉道。
王世充反手又是一刀，割在她的脸上，两刀伤疤交叠成了十字，“你倒是大义求死，可以有人不愿意你去死。“
“王世充你这个禽兽!“李元吉怒喊道，可刀却没从李世民勃颈上移开分毫。他知道如果相救出她，李世民才是那个最关键所在。
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受苦，而自己无能为力，望着她血淋淋的伤口，眼中顿时泛起了波光。“情之小者，为亲者重。情之大者，为天下忧。你是大唐的齐王，以后也会是天下人的齐王。希望四哥能始终将大业和百姓放在第一位，不要为了一人而冲动行事。“她看向一旁的王世充，“仁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不仁不义者虽旺而必衰。时间会证明到底谁才是这天下的主人!而我的命也从来只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中……“
说罢，她的视线再次移到了李世民的身上，没有只言片语，她的美目一合一开，再一滴泪从眼角划过。那双眼睛依旧是那么决绝与冰冷，或许她死了，一切就真的结束了吧。
她的手悄悄摸进了袖中，握住了那只银色的步摇，然后猛然将它掏出以尖端狠狠向自己的胸口刺了进去。
众人见此景皆大惊，在王世充慌神之际，屈突通猛然向他刺去，他不得不回刀抵挡。而尉迟敬德趁机出戟挑落了娴儿身后的陈智略。李元吉连忙收刀，夹紧马肚轻骑而去接住了失去平衡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