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太阳依旧炽热。
本以为抓到钟用后案子会顺利解决,可他却不配合,从始至终没说过一个字,这不由得让所有人感到头大。
他不开口,就算铆足了所有力气也没处使。
烟头在酒红色的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蒲吏愁云满布。
僵着也不是个事,此时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
打开门,于阳洲正双手交叉地坐在凳子上,不知在想什么。
“阳洲。”蒲吏走进来,在他跟前坐下,“钟用找到了。”
闻言,于阳洲立刻坐直了身子:“找到了?在哪找到的?”
蒲吏把之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于阳洲脸色渐渐变得沉重起来,虽然他中间有所怀疑,但最终还是相信凶手不是钟用,可铁证摆在眼前,无异于给了他当头一棒,由不得他不信了。
“那钟用怎么说?”于阳洲问,他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如果钟用有冤情的话,应该会极力解释。
说到这,蒲吏轻叹了口气:“他没有说话,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于阳洲拧眉。
这是什么意思?站在钟用的角度,如果有隐情可以解释,若凶手真的是他,事到如今也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了,况且他是为了陈雅乐才杀了那三人,被捉拿归案后也完全没有隐瞒的必要。
那钟用为何闭口不言呢?
蒲吏点点头,随即抬眼看向他,深吸口气道:“所以我来问问你。”
于阳洲几乎是立刻就觉察出了其中的言外之意,他是在告诉他,钟用已经落网了,而身为钟用同伙的自己,应该识时务尽早些交代。
他轻笑一声,不是他不交代,而他根本就不是钟用的同伙,不知道要交代什么。
看蒲吏的样子想必还没有查到纪若安那里去,他还没蠢到不打自招,把和纪若安的关系交代出来。
“你笑什么?”蒲吏微微蹙眉,他如今越来越看不懂于阳洲了。
于阳洲收敛起笑容:“师哥是觉得,我有办法让他开口说话?”
“我是觉得,你和钟用是好朋友,你应该更了解他一些。”蒲吏重新措辞。
有些话没必要说那么清楚,对方明白其中意思就行了,这些天于阳洲给他的感觉很不对,刑警的直觉告诉他,于阳洲肯定有问题,只是现在没有证据,没到和他撕破脸皮的时候。
接着蒲吏补充道:“现在的情况对钟用很不利,若是他能坦白从宽,以后还是有机会能出来的,如果他一直不开口和我们僵持下去的话……”
于阳洲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师哥你怀疑我跟他是一伙的,那我没办法,但我以我胸前的警徽发誓,有关钟用的事,我绝对没有半分隐瞒!”
蒲吏双眼微眯地看着他,当了这么多年刑警,这番话有多少可信度他心里是有数的,于阳洲的话不排除是在钟用落网后的脱身之词,事到如今上头给他的压力让他不得不尽早结案,而于阳洲就是最好的突破口,可这仅仅只是他的猜测,但如今于阳洲的态度又把这条路给堵死了。
正当他思考准备如何跟于阳洲周旋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一位警员凑到蒲吏耳边说了什么。
蒲吏脸色微变,立马起身:“走!”
刚刚警员只跟他说了五个字:钟用开口了。
好!
只要肯开口,案件就有了进展。
“他说了什么?”蒲吏推门而入。
其他刑警们神色微妙地看着他:“这……”
*
面前泡了杯茶,蒲吏一手掩面,他没有喝茶的心情。
“吃吃吃!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那么爱吃!撑死他得了!”他不耐道。
钟用是开口了,但这句话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我要吃醋溜土豆丝。”
一整个下午他就憋出这么一句话,差点没把蒲吏气死。
连轴转了这么些天,众位刑警们也是身心疲惫,连一顿饭都没好好吃过,钟用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他们的馋虫,只是看着面色铁青的蒲吏,也不敢发话,只好尴尬地揪了揪自己的衣角。
直到一声“咕——”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响彻而起。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不知道是从谁的肚子里发出的。
“噗。”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对不起。”年轻刑警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气氛恢复严肃。
蒲吏抬眼看了下时间,十八点半,也到吃饭的点了。
他硬朗的面容渐渐柔和下来,吩咐旁边几位年轻刑警:“你们统计完人数,去纪老板那里买便当回来。”
“是纪氏餐馆吗?”他确认道。
蒲吏点点头。
“听说这几天纪老板都不在,不知道开门了没有。”
关门?蒲吏微微诧异,纪氏餐馆在这附近很出名,不止老板纪若安美貌动人,店内食品物美价廉备受好评,更是全年无休,大年三十都开着店,怎么会突然关门了呢?
“你先去看,关门了再找别的。”手头有重大案子压着,蒲吏暂时没心情想那么多。
“是。”
“哎哎!”
年轻刑警连忙刹车:“您说。”
蒲吏咬牙切齿地叮嘱道:“记住!便当里要加醋溜土豆丝!”
“好嘞!”一溜烟跑了。
太阳下了山,一轮明月悄然出现在漆黑的天幕上,四周没有星星,显得颇为孤独。
纪若安和几名年轻刑警提了几个大袋子过来,蒲吏指着其中的一个小袋子问:“这是什么?”
纪若安把带子放下,擦了擦头上的汗:“哦,这是压缩饼干,我怕量不够,特意送的。”
“破费了。”蒲吏柔声道。
纪若安扬起笑容:“哪有,蒲队长这么照顾我的生意,应该的。”
蒲吏点点头:“嗯,你们帮忙分发下去吧。”
几人应声答应,闻言纪若安也拿着盒饭开始分发,蒲吏连忙阻止道:“你好好休息,让他们来,提这么多东西你一个小姑娘也太辛苦了。”
别看买了上百个盒饭,蒲吏心里很清楚纪若安根本没赚多少钱,若是还劳累她,那就更说不过去了。
“没事的。”纪若安笑道:“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大家都已经很累了,你们为我们这些老百姓维护和平奉献太多,我无以为报,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小事了。”
蒲吏点点头,心中泛起了些许感动。
几人开始分发起来,纪若安提起一袋便当,自告奋勇指着一处方向:“我发那边吧。”
一路分发过来,渐渐走到了医务室门口。
门外有两人看守,纪若安看着袋子里仅剩的两份便当,试探道:“里面还有人吗?”
“怎么了?”
魁梧看守王哥语气柔和地问,他认得纪若安,平时加班到半夜就会去纪氏餐馆吃宵夜,跟纪若安也算是老熟人了。
纪若安有些尴尬地道:“我这里就两份便当了,要是里面有人,就不好分了。”
提起里面的人,王哥忍不住冷哼一声,他本以为赵厄出逃的那段时间钟用会把他杀了,但现在又回来了,他还得保护这个人渣,想起就来气。
不过也不好让他一直饿着,饿死了蒲吏要找他算账的,便皱着眉问:“没有多余的吗?”
纪若安摇摇头,又突然想起什么:“哦对了,我怕量不够,就多带了一点压缩饼干过来。”
她把压缩饼干拿了过来,饼干是那种老式的,很小一块,价格也很便宜,外包装土里土气的,没有半点食欲,总之就是没人吃的那种。
王哥一看便笑了:“可以,就这个吧。”
纪若安有些犹豫:“这……会不会吃不饱?”
“不会,里面的人就喜欢吃这个。”王哥笑道。赵厄有资格吃大鱼大肉?饿不死就行,他打算以后都这么打发赵厄。
纪若安走远了,王哥打开门,把饼干朝赵厄脚边扔了过去,不耐烦地道:“吃饭了。”
坐在床上的赵厄看着扔在脚边的压缩饼干,神色莫辨,他弯下腰,缓缓捡了起来。
*
吃过饭,蒲吏擦了擦嘴边的油,心情舒畅不少。
纪老板手艺真不错,味道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就在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喂?是我。”他随手一扔,团成球的纸巾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落进了垃圾桶。
是医院打来的,对面的医生语气沉稳道:“蒲队,张书予醒了。”
张书予?他在脑中搜索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是书店爆炸案被波及到的那位书店老板,爆炸的书店就是她的。
作为当事人,张书予极有可能掌握了其他线索。
*
医院。
“病人现在怎么样?”蒲吏快步朝前走。
“情绪稳定,没有大碍,只是她原本就是聋哑人,不知道智力方面会不会比常人要低。”医生解释。
蒲吏一行人推开门,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张书予。
“肋骨断了几根,不过手还能动。”医生道。
张书予戴着氧气罩,苍白的面色让她看起来略显憔悴,她定眼看向来者一行人,在每个人的脸上停留一秒,又看向下一个人。
蒲吏双眼微眯,看她的样子像是在找人,吩咐道:“给我拿纸和笔来。”
警员迅速递上。
他在纸上写下几个字,上前几步竖起来给张书予看。
「你在找人?」
张书予缓缓地眨了一下眼,表示:嗯。
“给她拿纸笔过来。”
警员迅速拿了一支笔给张书予握住,再拿了一张纸平放在她手下。
蒲吏又写了几个字。
「你要找谁?」
病房内的几人面面相觑,张书予的手在几人的注视下开始缓缓动了起来。
「不知……」写到这里时,她顿了一下,慢慢将它划掉,又重新起笔写下了歪歪扭扭的两个字。
「警察」
蒲吏一头雾水,警察?他们就是警察啊,他突然反应过来,张书予应该是要找她认识的警察,可既然认识,又为何不直接写名字?
他继续写。
「我们就是警察,你要找谁?」
「名…字…不…」
她写得歪歪扭扭,应该是不知道那名警察叫什么名字。
「记得长相吗?」蒲吏继续问。
张书予缓缓眨了下眼,表示记得。
蒲吏站直身子深吸口气,警察,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钟用。
想来时是钟用在布置现场时,偶然间被张书予看到了,她现在是想告发钟用。
蒲吏把钟用的照片给她看,张书予定眼看了片刻,却写下了一个字。
「不」
不?
不是?在场众位倍感意外。
不是钟用还能是谁?
难不成是于阳洲?
他又把于阳洲的照片给她辨认,张书予这次停留的时间长了些,却也肯定地表示不是他。
蒲吏忍不住“嘶”了一声,钟用不是于阳洲也不是?那到底是谁?
事出有因,张书予刚从爆炸中生还,第一件事就是找这个人,定然是有要事,蒲吏打开内部网站,把所有警察的照片全都调出来给张书予辨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直到最后一张照片结束,张书予也没找到那个人。
“会不会忘记了或者弄混了?爆炸产生的脑震荡会造成这种后遗症。”医生说道。
蒲吏摸了摸下巴,医生言之有理,看张书予的样子,智力应该也是没有问题的,可看过了所有警察的照片后还没找到,应该是脑部受到波及了。
正当他准备下结论时,脑子灵光一闪,吩咐道:“把这起案件所有相关人的照片给她辨认。”
小刑警应声,动作飞快地整理了出来。
张书予也十分耐心地继续辨认。
终于在看到某个人的照片时,她有了动作。
“蒲队,她动了!”
蒲吏正在电话里听汇报,闻声赶紧凑过来。
张书予眼睛湿润,比之前微微睁大了些,纸板上有她写下的两个字。
「是他」
“谁?是谁?”蒲吏走到张书予跟前看了眼手机上的照片,眉头微蹙。
“赵厄?!”
其他几人也是面面相觑。
蒲吏突然想到赵厄在警局屡次对张书予出言不逊,嘴里满是调戏,说即陈雅乐后下一个目标就是她。
想到这,蒲吏赶紧写下几个字给张书予看。
「他怎么了?」
张书予眼尾微弯,笑着流下了泪,泪水从两边流进了发鬓里,让她无神的眼眸中有了一丝光,她一笔一画地写下几个字。
待她停笔,蒲吏小心翼翼地抽出来一看,上面是歪歪扭扭的一行字,写着。
「他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