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鸣策马奔出去二十里地,才在跟姜黎等人事先约定好的地方停下来。
他一勒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四蹄高扬,停了下来:“宋师兄他们还没到,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成功突围。”
赵宁手上长剑跌落在地,他身子一斜,往地上摔去。
徐凤鸣伸手去拉,不但没拉住,反而被赵宁带得摔到了地上。
徐凤鸣这才发现,赵宁全身都是伤,已经昏迷了。
赵宁脸色煞白,衣服被划得破烂不堪,全身上下有不下二十处刀伤,肩上还插了一支箭。
徐凤鸣来不及多想,首先去探赵宁的鼻息。
察觉到赵宁还有一丝微弱的鼻息后才放下心来。
原本的计划是要在这里等姜黎他们来汇合,但是现在赵宁身受重伤,徐凤鸣顾不得了,只得带着赵宁先走。
大溪城现在是回不去了,徐凤鸣只得带着赵宁往外走,他必须得找个大夫给赵宁治伤,否则赵宁撑不了多久。
这里离荥阳近,徐凤鸣把赵宁扶起来,让他趴在马背上,自己再上马,用腰带将赵宁绑在自己身上,往最近的荥阳城赶。
赵宁身上还在不断流血,说不清楚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身上的。
徐凤鸣一抖缰绳,往荥阳方向策马而去。
到得荥阳城时才发现,荥阳已经人去城空了,显然,荥阳人也逃难去了。
徐凤鸣慌了,赵宁已经昏迷了一段时间了,再拖下去会有危险。
他没办法,只得骑着马进城找药铺,看看能不能碰碰运气。
药铺里面也没人了,徐凤鸣在换个城找大夫和留下来救治赵宁选择了后者。
启国进军,这一路上启军肯定沿途打劫百姓了,要不然百姓不会逃跑,现在连荥阳都全城逃难了,那么其余城肯定也是一样的结果。
再找下去也无济于事,然而要回安阳还有一段距离,以赵宁目前的情况,很有可能坚持不到回安阳。
徐凤鸣松开腰带,下得马来,又将赵宁背进了药铺,好在这家药铺的老板逃跑的时候跑的急,大部分药材都还没来得及收拾带走。
徐凤鸣找了些治疗刀伤剑伤的药,他小心地解开赵宁身上的衣衫。
赵宁身上的伤口虽然多,但大部分都是轻伤,只要上些金疮药再包扎一下就行。
唯独肩头上那支箭很棘手,整个箭头都插进了赵宁的肩上。
徐凤鸣曾经看过些医书,依稀记得这样的伤口不能直接拔箭。
这种箭呈菱形,箭头尾部又有倒钩,直接拔箭,只会撕裂伤口加重伤势。
他实在处理不了箭伤,可眼下又找不到大夫。
徐凤鸣没办法,只得叫醒赵宁,赵宁失血过多,浑身都是凉的。
“你听我说……”徐凤鸣语气焦急,声音都在发抖:“你中箭了,但是现在找不到大夫,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一路上的城镇应该都成了空城。
可我们回安阳还有一段距离,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你忍着,我带你回安阳。
要么我给你拔箭,可……可是我不懂医术,万一失误,你很可能会……
如果你还能坚持的话,我们现在就出发,我带你回安阳。”
赵宁没说话,事实上他也没力气说话了,失血过多外加体力消耗过度,能醒过来已经算他身体底子好了。
徐凤鸣:“我知道你现在很累,也很痛苦,这样,如果能坚持回安阳你就眨一下眼,如果让我拔箭,你就眨两下眼。”
赵宁直勾勾看着徐凤鸣,眨了两下眼。
“好,你先休息会儿,我现在就去安排。”徐凤鸣立即起身,去翻药柜。
他翻箱倒柜,翻出了一节人参,心里顿时窃喜,人参关键时刻能吊命,看来是老天爷不亡赵宁。
随后徐凤鸣用人参熬了一碗汤药给赵宁灌下去。
又找来一把匕首,先用沸水煮过,又用烈火烤过,找来一根木棍让赵宁咬着,被赵宁拒绝了。
徐凤鸣拿着匕首的手都在微微发抖:“赵宁,答应我,一定要坚持,无论如何都不要睡,好吗?”
“嗯。”赵宁喝了一大碗参汤,这会儿恢复了点力气,但气息仍旧很微弱。
徐凤鸣下意识吸了一口气,他心下一横,用刀在赵宁中箭的位置划了个口子。
那刀一下去,鲜血就汩汩地流了出来。
赵宁的背部被划开的一瞬间,徐凤鸣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身子抖了一下,浑身的肌肉一瞬间就绷紧了。
徐凤鸣在赵宁背上划了个丁字口,用匕首将箭头挑了出来。
箭头出来的瞬间,赵宁背上的鲜血如泉涌一般涌了出来。
赵宁牙关咬得死紧,全身都在颤栗,他全身都是汗,连鬓角都被汗水打湿了。
徐凤鸣立即用纱布按着伤口给他包扎止血。
待一切做完后,徐凤鸣才松了一口气:“好了。”
赵宁紧绷的肌肉这才慢慢松弛下来,此时的赵宁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浑身的衣物都湿透了。
徐凤鸣烧了一锅开水,放至温热后给赵宁擦拭身子。徐凤鸣轻轻擦去他额角的汗水,他这才发现赵宁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徐凤鸣给赵宁擦拭干净,又将他全身的伤口全部上药包扎好后,去后院翻来一身破破烂烂的粗布旧衣。
赵宁体型偏大,穿那衣物有点不合身,但总比他身上以前那衣服好,起码是干净的。
他给赵宁换上衣服,赵宁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徐凤鸣费力将他背到后院的卧房,将他安置在了床榻上。
棉被等保暖的东西都被带走了,徐凤鸣只得找来些柔软的茅草垫在榻上。
同时心里庆幸,幸好找到的是家药铺。
待做完这一切后,徐凤鸣去将赵宁喝剩下的参汤,又加了点水,熬了一大碗汤来给赵宁灌下。
他看了看赵宁的伤口,纱布上面隐隐渗出点血迹,但并不明显,看来血应该止住了。
徐凤鸣心下稍安,疲惫感这才席卷上来。
他已经一整天没有进食了,现在又累又饿,但也顾不得别的了,趴在赵宁旁边睡了过去。
赵宁睡了醒醒了睡,浑浑噩噩睡了七天。
徐凤鸣就衣不解带地守了七天,期间赵宁还伴随着发烧。
徐凤鸣用凉水一遍一遍地给赵宁擦身子,赵宁那烧反反复复,烧了足足五天。
徐凤鸣这几天每天都守着他,他不会安慰人,只会在赵宁半梦半醒间重复同一句话:“挺住。”
这几天里,他甚至想过若是赵宁就这么去了,那自己也跟着他去,他是为了救自己才受伤的,就当将自己欠他的命还给他了。
第二天徐凤鸣醒过来时先看了一眼赵宁,发现赵宁的脸色好了点,虽然依旧很苍白,但终究有点人样了。
徐凤鸣伸手摸了摸赵宁的额头,额头干燥温热不似前两日那么烫了。
徐凤鸣终于松了口气,烧已经退了,赵宁应当没事了。
赵宁忽然睁开了眼睛,把徐凤鸣吓了一跳,徐凤鸣收回手:“感觉好点了吗?”
赵宁盯着徐凤鸣,他这才发现徐凤鸣精神倦怠,双眼下边挂着两个乌黑的黑眼圈,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身上的衣服也脏的不成样子了,显然是这几天为了照顾他受了不少苦。
赵宁睡了这许多天,声音沙哑:“多谢。”
徐凤鸣听见他这么说,忽然有点不知该如何自处。
两个人明明已经有过两次肌肤之亲,这关系竟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徐凤鸣愣了愣,露出个云淡风轻的笑来,又恢复了他知礼守节、循规蹈矩的模样:“要说谢,也应当是我多谢你,若不是赵兄你舍身相救,我恐怕已经被人杀了,连尸身都被战马踏成了泥了。”
赵宁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皱,不知道是因为伤口疼,还是别的什么:“他们呢?”
“我不知。”徐凤鸣摇头:“我赶去约定地点的时候没见着他们,当时你又受了重伤,我只得带你来这里治伤。现在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只怕他们已经回安阳了。”
赵宁没说话了,徐凤鸣道:“我出去探探消息,顺便再想办法弄些吃的回来。”
赵宁点头:“嗯。”
徐凤鸣出了药铺,骑着马赶往约定地点。
一路上遇到很多从大溪逃出来的难民。
徐凤鸣找几个人问了问大溪的情况。
“城破了!”难民道:“启军进了城,烧杀抢掠,死了好多人,连王宫都被一把火烧了,我们是趁乱逃出来的。”
徐凤鸣问:“龙将军呢?”
“死了!”那人道:“被启国人抓住杀了,割下头颅,挂在了城墙上。”
徐凤鸣想到龙将军一生为了陈国鞠躬尽瘁,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心里仿佛被塞了块冰。
“小哥,我看你是要回大溪,是要回去找人吗?”那人道:“别回去了,城里面能逃出来的都逃出来了,逃不出来的,应该都被启国人杀了,回去也没用了。”
徐凤鸣:“我知道了,多谢。”
徐凤鸣逆着人流,往约定地点走去,最后不出所料,那里空无一人。
徐凤鸣四下看了看,这里有杂乱的马蹄印和脚印,看样子,他们应该来这里等过他们,只是最后没等到人,所以走了。
徐凤鸣骑马出来,经过难民群,想用钱买点能吃的东西,结果一摸,才发现钱袋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
他没办法,只得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长命锁取下来,找了一个难民,换了点粮食。
那是一个精致小巧的金锁,据说是他满月那日,祖父亲自给他打造的,徐凤鸣从小就贴身带着,从来没取下来过。
徐凤鸣虽舍不得,但想到赵宁还受着伤,只得忍痛割爱了。
结果,那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小哥,现在大家都在逃难,没有食物,你有再多的金银财宝都只有饿死。不过我看你一身书卷气,料想是个读书人,这么着吧,我且分你些粮食。”
幸好与他交换那人心肠不算太坏,徐凤鸣不但得了些粟,还顺便得了只老母鸡……
徐凤鸣吃了个闷亏,也只得忍了,带着换来的粟与鸡往荥阳城赶。
赵宁起来了,见徐凤鸣回来,他便缓步走到厨房看徐凤鸣做饭。
徐凤鸣经过这几天的训练,总算能成功起火了,也不会把厨房熏的进不去人了。
他根据自己的经验和赵宁的指挥,将粟下了锅,开始熬煮,接下来,就要对付那只鸡了。
徐凤鸣走到院子里的柱头下,将那只被绑着脚的鸡提起来,一刀割断了鸡脚上的藤条。
赵宁见状,问:“哪来的鸡?”
徐凤鸣:“跟人换的。”
赵宁本来就话不多,听徐凤鸣这么说,于是不再问了。
徐少爷鸡肉倒是吃过不少,可就是从来没杀过鸡。
他提着那鸡,拿着菜刀在鸡脖上比划来比划去,就是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最后只得放弃,问赵宁:“你会杀鸡吗?”
赵宁:“……”
杀人他倒是会,鸡他还真没杀过。
赵宁想了想,杀鸡跟杀人应该都差不多,于是他让徐凤鸣把鸡放地上,然后走开点。
徐凤鸣照做了,那鸡一落地,便撒开脚丫子满院子乱窜。
徐凤鸣还在后悔,应该把脚绑起来的,现在肯定不好追了。
结果赵宁唰一下,不知道甩了个什么东西出去,正中那鸡脖子。
现在好了,那只鸡哀嚎一声,拖着血线在院子里跑得更欢了,不一会儿,整个院子里鸡毛横飞,鸡血狂飙。
徐凤鸣:“……”
赵宁:“……”
徐凤鸣抬眸,无语地看着赵宁。
赵宁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缓缓蹲在地上,捡了块石子,对着那鸡,又唰的一下将石头打在了那鸡身上。
这回总算将那鸡结果了。
徐凤鸣走过去将鸡捡起来,他拎着鸡,琢磨着怎么给鸡拔毛。
赵宁看出了徐凤鸣的心思:“用沸水烫。”
徐凤鸣有些惊奇:“你会?”
赵宁:“我见沈嬷嬷弄过。”
赵宁口里的沈嬷嬷,多半就是沈老太了。
徐凤鸣又去烧了一大锅水,赵宁的方法果然好用,这个办法,果然将鸡毛拔干净了。
他破开鸡的腹部,将内脏挖出来,去药柜里翻出些当归红枣之类的补药,跟那鸡一起,放进了个洗干净的药罐里边,加上水一起炖。
赵宁看着有些新奇:“这是做什么?”
“这是药膳。”徐凤鸣道:“我娘身子不好,我爹便时常这么炖药膳与她吃。”
炖药膳的唯一好处就是不会炖砸,只要不烧穿了锅底,这药膳无论如何都不会翻车。
毕竟那药材中的中药味就能掩盖百分之八十的不友好味道,比如说腥味……
不过,徐凤鸣虽然没翻车,却炖来一名不速之客。
他这边那药柜里翻出来的红枣当归黄芪老母鸡汤还没出锅呢,倒是先有讨饭的上门了。
起因是徐凤鸣那粟米粥先熬好,于是便先用破碗盛了一碗给赵宁,让他先喝。
赵宁刚接过那碗,神色便立即变了。
徐凤鸣察觉到他神色不对:“怎么?”
赵宁:“有人来了。”
徐凤鸣:“这整个荥阳城早就成了空城了,怎么会有人?”
赵宁:“这人功力深厚,你……”
徐凤鸣:“我已经看见他了。”
院外走进来一个蓬头垢面、一身破衣烂衫的男人。
那男人一脸脏污,看不出年纪,怀里抱着个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布条包裹的棍形物体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在外面就闻见这里有香味,果然没走错地方。”
赵宁下意识起身,一错身挡在徐凤鸣面前。
“我见外边没关门,就自作主张进来了。”男人道:“还请二位公子见谅。”
赵宁如鹰隼一般,冷冷地注视着那男人,浑身杀气迸射,他低声道:“我想办法拖住他,你跑。”
“我实在饿得不行了。”男人说:“还请二位公子行行好,给我一口吃的吧。”
赵宁一手负在身后,开始运气。
那男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状似无意瞥了一眼赵宁,漫不经心道:“这位公子身受重伤就不要强行运气了,不然只会让伤势加重。”
徐凤鸣忽然握住了赵宁的手,赵宁的那浑身的杀气与内力陡然一消,连眉头都舒展了。
徐凤鸣放开赵宁的手,从赵宁身后走出来,揖手一礼:“我兄弟二人逃难至此,无意与阁下起冲突。”
“我兄长方才一时冲动,还望阁下海涵。”徐凤鸣道:“正好,我煮了些粟米与药膳,味道可能不怎么好,阁下要是不嫌弃的话,便来尝尝。”
“如此甚好。”那男人笑了起来,显然对徐凤鸣的反应很满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徐凤鸣给男人盛了一碗粥,又将给赵宁炖的老母鸡汤给他舀了一大碗,最后还分了半只鸡给他。
男人也不客气,风卷残云般将那些东西一扫而空。
他吃完后有些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显然只吃了个半饱。
这人既没有走,也没有来打扰徐凤鸣跟赵宁,随便找了个地方窝着睡了。
夜里徐凤鸣站在卧房门前,透过窗户往外望,见那男人睡在后院的廊下。
他不清楚这男人究竟是何来历,更不清楚他究竟是真的来简单的蹭口饭吃,还是别有用心。
可眼下赵宁还有伤在身,他只得走一步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