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月楼春风一夜的罗大人,神情舒爽的走了出来。
古色古香的沉月楼外,周阎和铁魁分站在马车两侧。
“罗大人龙精虎猛啊,这鏖战一夜,还是精神奕奕!”
铁魁拱手,上前打趣。
罗大人半白发丝被齐整的束在玉冠当中,他眼眉一挑,
看着铁魁叹气一声道:“昨夜和漱菱姑娘探讨了一晚上琴艺,
唉,和这些年轻人待久了,
倒是让我总感觉时光飞逝,你我都老了啊……”
“谁说不是呢,年轻时候我能连喝三天三夜的大酒,昨夜只是几坛,就醉的不省人事咯!”
铁魁殷切的扶住罗大人胳膊,二人一齐登上了在此等候许久的豪华马车。
周阎缀在二人之后,不由腹诽:“什么探讨了一晚上琴艺,这是享受了一晚上吹拉弹唱吧……”
挑起玉珠串成的帘子,周阎脚步轻点,一跃进入马车当中。
四匹神俊非凡的高头大马并驾齐驱拉着的马车,内里宽大舒适。
鎏金薰炉内烟气氤氲,淡雅麝香沁人心脾。
有青衣婢女,温柔的为三人奉上香茗。
“这次张管事他老人家,可是很看好你们的,特意派了车马前来。”
罗大人仰靠在软榻之上,惬意的端起茶水啜饮。
伴随马鞭凌空炸响之声,华丽马车开始沿着青石板道缓缓移动起来。
马车车窗珠帘随之晃动,透过缝隙,周阎能清晰的看到其后,
由计云领着几个鬼面军军卒,正押送着七八辆车驾。
上面,正是周阎从朔郡收敛来的财物。
车内,听着罗大人发出的感叹声,铁魁面目含笑,双手贴靠在膝盖之上,
冲着罗大人颔首道:“张管事他老人家的好意,实在是让我等铭感五内啊……”
罗大人轻笑一声,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道:“你们这次献上的钱财,可是解了张管事他老人家的燃眉之急……”
“只要你们尽心办事,日后未尝不会被引荐到殿下门中。”
罗大人说着说着,把视线转移到了周阎身上。
他眸中带着莫名意味,仿佛周阎此时成了奇货可居之物。
张管事的几个子嗣,都以王府的名义,经营着自己的商行。
其中收入,不可谓不丰厚。
掌控、能调动的资源也是远超常人想象。
可他们的势力范围,都在府城周边。
府城这里藏龙卧虎,各种商行行会星罗棋布,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
即便仰仗王府的关系,也不是能够横行霸道的,反而更要夹起尾巴做人。
毕竟八皇子是被贬谪出中都那种龙居之地的。
其他几位皇子,可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起势。
尤其是在太子宝位悬而不决的情况之下。
要知道,如今大乾风雨飘摇,政局不稳,很大部分原因,就是那几位龙子龙孙明争暗斗造成的结果。
相比来说,府城这里的水就要浅一点,没有那么多龙蛇潜居。
大家明面上都维持着一定的体面,所有争斗都在规矩约束范围之内。
所以两相对比之下,周阎这种法外狂徒,随时都能操起刀子和人拼杀的莽夫,就显得尤为可贵。
张管事麾下,如今缺少的,就是这种悍勇之人。
而且以罗承这两日的观察来看,周阎肌肤近乎如玉,骨骼重若金汞,气血如狼烟,炙热难当。
虽然两次见面,周阎都表现的人畜无害,对他也是恭敬有加。
可罗承每每眼神聚焦在周阎身上之时,脑海里隐约会浮现出无数在烈火当中惨嚎的人影。
这让人毛骨悚然,浑身汗毛直竖的场景,让罗承再也不敢小觑眼前这个还未及冠少年。
周阎嘴角浮着淡淡微笑,他轻轻颔首,应和着罗大人画的大饼。
八皇子姜天望乃是天朝贵胄。
自己不过一井中观月,妄想以口吞天之人,如何与这种云端之人攀上关系。
虽然他心底里也曾幻想过,可残酷现实,却是提醒他,得一步步,脚踏实地。
……
装饰风雅的车内,三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朔郡的苦寒风雪,青昭府城的奢华富足,都成了三人的谈资。
每每言及青昭府城的各种豪族世家、簪缨勋贵,罗大人也是露出一份与有荣焉的模样。
周阎此时只当一个应和附声的点头虫。
他底层出身,也曾亲眼见过寒冬时节,那些守在沣城城门口,卖儿鬻女的贫苦人家。
青昭府城再是烈火烹油,繁花紧簇,又与他何干。
他总不会像世代寓居在这青昭府外城各处泥潭当中的寒门子弟一样,
每每谈及内城那些大族出身的天之骄子,都会自豪的挺起胸膛。
仿佛那些一掷千金只为博取美人倾城一笑,拿各种珍稀秘药当糖豆嗑的贵公子,就是他们本人一样。
迈动在青石板道上的马蹄声清脆透亮,再加上马车前悬挂的代表王府的杏黄五爪金龙旗,
一路从外城入内城,自是通行无阻,也没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敢出来冒犯。
辘辘马蹄声在靠近一处小巷口时,终于停顿下来。
正享受青衣婢女用芊芊素手揉捏大腿的罗大人,微闭的眼眸睁开,
他透过珠帘,待看清外边景象之后,惬意的吁出口气,轻叹道:
“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啊,这小小放纵一夜,竟没想会困顿至此!”
“大人为张管事他老人家殚精竭虑,日夜操劳,可也要劳逸结合,注意身体啊!”
见马车停下,周阎眸子骨碌碌转动,他从袖口中,摸出一对淡金色的双鱼佩。
玉佩造型古朴,仿若天生,自带一种蛮荒之气。
这是从雀翎部历代族长收储宝物的内库里特意取出的。
金色双鱼佩上片片鳞甲璀璨夺目,摊于周阎掌心之时,灵动雀跃,仿若下一刻就会腾空而起,褪鳞化龙。
俯身将双鱼佩恭敬递到罗大人面前,周阎语气诚挚。
“你啊你啊……还是你心思玲珑,懂得体谅我等这些下人的辛苦啊……”
罗大人圆润脸庞浮现抑制不住的笑意。
他抬手将双鱼佩握于自己手心把玩。
此时恰逢冬去春来,季节交换之际。
青昭府城内,还是能感受到几许凛冬寒意。
可这双鱼佩,却是如同一方暖玉。
在他手心当中,透出一股油润温暖之意。
“好东西啊……”
罗大人瞳孔张大,嘴角浮现灿烂笑意。
“王府人多眼杂,我就带你们从后门进入,前去拜见张管事他老人家!”
将双鱼佩收入自己袖中,罗大人精神都振奋了些,完全没有之前那种昏昏欲睡的模样。
“走吧,不要让张管事等急了……”
他整理衣衫,摆正玉冠,然后接过青衣婢女递上的帕子擦拭了下手脸,
面色一肃,率先下了马车。
说是后门,可王府近乎占据内城五分之一的位置,
这处门扉,比之寻常富贵人家的正门,都要恢宏几分。
小巷长满青苔的高墙外侧,十步之内,就有明黄灯笼高挂。
其内斑斑烛火还未熄灭,兀自闪耀淡淡辉光。
后门外,早有七八名接到通传的仆役守候在那。
为首之人,也是一袭暗红色长袍的中年人,他腰佩玉带,头悬华冠,气度非凡。
“老季!”
罗大人龙行虎步,走到为首中年人面前时,在他耳畔低语几句。
“这位季大人,也是张管事他老人家的左膀右臂,深受其看重!”
铁魁声如蚊蝇,对着周阎解释道。
周阎闻言,目光上下冲着那人打量过去。
要不是铁魁介绍,周阎很难相信这个一身书卷气,
形似饱读诗书的儒生样的人物,竟然只是王府中的一介“奴仆”。
当然,这人背后站着那位神通广大的张管事,他在府中的地位,自是不能与寻常仆役相比。
就在周阎视线游移在那儒雅随和的中年男子身上时,他锐利目光竟突兀看了过来。
只是一眼,周阎心神如同遭遇天敌一般,竟是在疯狂示警。
他的熟练度面板上,显示魂修境界那一栏的文字,在不停跳跃。
潜藏于泥宫丸的魂力,全都逆流而上,瞬时就被收摄在了金色面板当中。
“这是?”
刹那间,周阎如坠冰窖。
心脏如同擂鼓,脊背后心处汗如汞浆。
这是他自从获得熟练度面板之后,从未有过的情况。
实在是匪夷所思,那人只是简单看了一眼,就让熟练度发生如此变化。
随着魂力不断涌入,面板之上先前震颤不休的动静终于停歇下来。
那回首挑眉瞥向周阎的季大人,他面上的疑虑转瞬消失,反倒是笑着对周阎轻轻颔首。
周阎心里有一种明悟。
“这人,应该要么是魂修,要么就是武道修为到达地煞之境的强者!”
可若是地煞境强者,又何须郁郁久居于王府做一仆役。
所以,此人定是同自己一般,也学了魂修的手段。
不过以周阎如今步入夜游后的境界,能让熟练度面板生出忌惮,
那此人的实力应是在他之上,到达了日游之境。
魂修到达日游境后,神魂出窍,可沐浴于日光之下,无惧大日曝晒,四季风雷。
到达如此境地,手段已近非人。
周阎现如今,不过刚成为魂修不久。
虽是借助火鬼不灭经上的邪异手段,一把火焚灭上千蛮人,
用他们的血肉精魄为资粮,奠定了他眼下夜游境的实力。
可他毕竟只是初入此道,手段眼界都欠缺不少。
一旦遇到在此道浸淫不知多久的季大人,再加上实力超出自己一个大境界,
霎时如同老鼠遇到猫,可以说是抱头如窜。
若非熟练度面板替他适时出手,把泥宫丸中的魂力吸收遮掩,怕是他得当场被其看穿。
周阎现下所知的魂修,都是魂庙出身的祭祀。
而在朔郡之外,他这也是第一次遇到同道中人。
“也不知这位季大人的传承为何?
是否也与自己一般,有用邪门歪道精进过自身实力!”
周阎心中默默思索,好奇的同时,也是硬着头皮,和铁魁一起走到季大人面前见礼。
“张管事他老人家还在休憩,不如你等随我一起在客堂多等片刻。”
季大人声音温润,开口时有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他瞳孔深邃,黑白分明的眸子如万丈幽潭,古井无波。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铁魁拱手,冲着季大人作揖。
这位可是张管事身边新晋、最为炙手可热的新贵。
铁魁与其还是在年轻之时,和这位有着点头之交。
没想到命运造化弄人,自己庸庸碌碌,这位季大人倒是后来青云直上。
傍上张管事,成为他的心腹,可谓是一步登天。
璋郡各处任其横行,寻常小官小吏见到,都得点头哈腰。
一想到这,再想到自己花费全部身家,才讨得一个小小的看守城门的指挥使,铁魁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罗大人长袖善舞,圆润脸上笑意片刻未曾消失。
他与季大人在前领着,很快把周阎一行人带到了迎客堂。
一箱箱金银风铜,各式美玉珍材,都被计云率领鬼面具军卒搬下,在客堂厅中,垒成了小山。
季大人领着账房仆役,一一将所有财物登记造册。
这么多东西拱手送人,看的计云和几个军卒暗自眼热不已。
他们这辈子,何曾见到如此多的财物。
即便自家能拥有一成,都可以到乡镇购置几百亩良田,
再买些年轻貌美的婢女,左拥右抱,当个偏安一隅的富家翁。
而与他们不同,周阎却是雄心万丈,憧憬不已。
他与桃花镇那一千五百多名训练有素,军备整齐的黑甲军,只有一步之遥。
等眼前所有财物都被王府下人运走,季大人这才和煦笑着,和罗承耳语几句后,
走到周阎面前淡笑开口:“你所求的……张管事他老人家也已应允,我在这里,就先给你一颗定心丸!”
说罢,季流云长袖挥舞,踏过高高门槛,转瞬消失在了假山流水,奇花异石的花园一角。
“贤侄啊,是龙是虫,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
见敬献给张管事的金银奇珍全被运走,铁魁反而看淡了些许。
他目光复杂,语重心长的对着周阎叮嘱道:“等下见到了张管事他老人家后,
有他点头,这事就成了…
如若他有所求,你只需开口应下便是,切忌不要当着他的面反驳……”
“嗯?”
周阎眸中炙热突兀消失,转而变为冷冽寒芒。
“张管事为人和善,可他膝下的几个子嗣,却是性情乖张,不是好相与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