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总比脚快,特别是在不考虑舒适性的情况下,两匹枣红马全力奔跑,被法阵托着的车架甚至都开始有些摇晃。
青出表示没有大碍,自己打坐修行即可。
南客龄专心驾车,也没法在观看棋谱了。
付自安用手指摩擦着翼蛇知之的光滑鳞片,心里思绪翻涌。
治疗疟疾的古方记载于哪本书,付自安有些记不清了。不过他记得那是一本晋代的古籍。也就是说,在晋代人们已经发现疟疾的正确治疗方法。
道祖九千年前一统道法三千,建立了玄天国朝。国朝延续至今,那么长的时间里,就没有人发现这种治病的方法?付自安摇头,认为绝不可能。
估计,在古难阁或者是恪物院的哪一本藏籍之中,定然写着治疗疟疾的方法,或者写着青蒿的用途。只不过,没人在意罢了。
不知从何时起,常人命如草芥已经成了普世认知。正因此,才要削尖了头的修行,成为修士。以摆脱草芥的命运,求得长生,成为人上人。
可修行天赋这道天堑,把世上的绝大多数人拦在了修真大道之外。于是…..这些人便成了草芥?
事情本该不是这个样子。
父亲就教过,道祖有训:修者若水,润利世间。意思是修士们应该如同水一样的滋养世间万物。
只不过太多人把道祖的训诫忘了。
昨夜,付自安趁着王庆态度变得恭敬,把瘴病爆发的事情问了个清楚。按理说,有苦力大规模的生病了,应该飞书提报县执官,然后由这县执官再往上报。之后就该是古难阁派人出手,以免百姓遭受苦难。
事实上,岭关守已经在一个月前将此事飞书报过了,之后便没了下文。
飞书神异,发出之后乃是转瞬即达。这一个月过去,古难阁的人也该到了才是。然而岭关县执,到现在没有答复。
付自安追问之下才知道,如此已经许久了。那狗屁的县官,动不动闭关,啥事都不管!飞书不行,派人去问,他便打发手下人出来说句“知道了”。
听完之后,付自安脸上波澜不惊,心里怒火烧的可旺。所以才决定改道去镇上。
要是猜的没错,那里的疟疾也已经传开了。
付自安倒想看看,这个县执官是个什么物件,经不经打。
“付兄,想什么呢?想的咬牙切齿,莫不是在盘算着怎么把那县官毒打一顿?”
这次,南客龄也对付自安换了个称呼。之前叫师兄弟,看似亲近其实客套。
天下修士都是同门,根底上祖师爷都是道祖他老人家。师兄弟、师叔、师侄之类称呼,自然可以用在几乎所有修士同门身上。
所以“付兄”这个称呼,是表示超过了同门这层关系的亲近之意了。
恰好付自安也与南客龄惺惺相惜,便回应道:“南客兄将我的心思猜的如此通透。不用问了,肯定也跟我是打了一样的主意。”
南客龄大笑,但也不直接承认,而是转而说道:“我是想提醒付兄。我可没察觉你带着律令,没有官身与他动手……不太好。还是我来打吧……”
律令是给官员的凭证,也是法器。两个官员站到一起自有感应,通过灵识就能知道对方的官方身份。
付自安皱眉:“不亲自动手,怎卸心头怒火?”
南客龄笑道:“修行,修行……这就是修行啊。”
付自安觉得那不叫修行,真正的修行是很自然的,没有那么拧巴。
只是又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心绪不宁的。干脆盘腿一坐,趁着清晨早课时天地灵气充裕。该是把先前被破去的不动罡衣再添上两层才是。
……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这句话亦体现在天地灵气的运行规律上。
如果没有外物的影响,天地灵气这种东西,倾向于从浓郁的区域离开,去填满那些空虚的区域。
修士的修行最基础的步骤,就是把天地灵气引入体内形成真气。这个过程其实不难,因为灵气本就喜欢填满空虚的区域,而修士的体内恰好便是真空地带。
难的是,需要循序渐进控制灵气徐徐的进入体内,而不是一股脑的灌进去。
试想一下,一个新生儿,三魂未稳、体骨新嫩。刚一降世,便被天地灵气灌入四肢百骸……那后果大抵是要魂飞魄散、爆体而亡的。
所以人在初生时可供灵气进入的气窍,全部都在封闭状态。等婴儿两三月大的时候,第一个气窍「神阙」才会缓缓打开。
这就算是开了窍,早一点的也就不过两三月的时间,晚一点的可能也得到三五岁时。但只要开了窍,那也就算有了修行的可能性。
神阙的逐渐开启,也同时伴随着神念的觉醒。神念完全觉醒之后,也就能感应到自己的灵玄气海了。之后配合修行心法吐纳灵气,就可以更高效的获得真气。直至灵玄气海被填满,无法容纳更多真气之时。
这就是修行的第一个阶段,称为「引气定命」,简称“定命”。
听听名字就知道,这是能决定命运的。
为了确保神念不会被灵气灌毁,神阙是个很细很细的气窍,修炼效率很低。
不过,人的气窍总数三百有余,虽然天生阻塞,但可以用真气将其冲开。冲开更多的气窍,不仅能够更高效率的吸收灵气,以便下一步的修炼。更能够借由真气施展粗浅术法。
气窍三百有余。余多少付自安不知道,也少有人知晓。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冲开不同的气窍,所需的真气数量不同。一些重要的气窍,以及一些隐秘的气窍,需要极多的真气才能冲开。
所以,定命期纳了多少真气,也决定了修士可以修行何种法门。
比如军头王庆气数太少。只能体修,还得借助千峰醉,所以从军比较适合。
而南客龄这种天才的气数,最少也有百余,自然就可以拜入门槛最高的陨星剑山。
他们两人的命运,当然是截然不同的。
倒是……“引气定命”这个说法或许也不准确。因为灵玄气海的大小、能容纳多少真气这些事,或许在修炼开始之前就已经决定。只不过定命完成后,才知晓而已。
……
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人在修炼的时候,往往是修为越高越能更快的吸纳周遭的灵气。修为低的修士若是在侧,根本争抢不到一丁点。只能躲远点,去无人的山野中清修。又或者是趁着高手不修炼的时候修行。
但这种时候毕竟少,最好能辅佐一些灵珏、灵香、丹药一类的事物,让修行事半功倍。
青出在剑山上是年纪最小、最得宠的小师妹。有专门的修行室,以大阵拘着灵气不外溢。也有最上乘的灵香和丹药辅佐她修行。甚至,众人还约好了一个时段,都停下修行,让小师妹也修炼修炼。
可尽管如此,青出也会时常觉得修炼并不畅快。因为能感觉到自己气窍的纳气能力仍有富余,可惜就是没有那么多灵气可供吸纳。
这次下山,南客龄更是让着她,着实让她明白了天地灵气尽数为自己所吸纳的快感。一路行来,她是有时间就修炼,尤其是早课时分,更是一秒钟也不耽搁。
而今天早课过半之时,她却忽然感觉一点灵气都纳不过来了!
实际上,南客师兄修炼时,她也偷偷试过纳气。就是想看看自己和师兄间的差距。结果自然是差的还远,师兄修行时自己能引纳的灵气少之又少。如今天这般,一点点都吸纳不到的情况,还是父亲回山门的时候。
所以,青出立刻就是一惊,赶紧掀开窗帘查看。
其实,付自安此时没有修炼,他所修炼的功法和别人的不同。他是在施展独门术法「不动罡衣」。是用天地灵气制造无影无形的罡衣,以抵挡攻击。
只不过,付自安运用此法的时候动静有点大。他自己都不曾察觉,所以才搅扰了青出的修行。
这时的南客龄也是察觉了灵气流动异常,还以为是付自安在修行,很是诧异的看着他。不过想到心中早有的猜测,又觉得该是如此才对。
见师妹掀开车帘,南客龄便赶紧使眼色,示意让师妹仔细看看付自安的样貌。
这师兄妹二人一开始就怀疑付自安与一位大人物有关。可惜南客龄不曾亲眼见过那位传说中的人物。但青出师妹儿时却在这位大人物身边玩耍过。
所以想让她仔细看看,付自安的样貌和那位到底有几分相似。
用车帘和纱巾遮住自己的容貌,又何尝不是遮住了别人的容貌。
付自安坐车还总是背对着车厢,几天下来青出也没有找到仔细一窥的机会。此时付自安正在专心修行,是个偷偷看一眼的好时机。
见到师兄的眼神示意,青出自然是心领神会。赶紧扶着师兄的肩膀,轻手轻脚的探出身子,想找个角度,好看个仔细。
只可惜,容貌一事能继承多少是个问题。再加上付自安又闭着眼睛,青出看了好一会还是没敢确定。
直到她瞥见付自安一直抱在怀里的包袱中,有个锦纹的漆盒露出了一角……
那盒子纹饰相当华丽漂亮,倒是让青出都不忍多看了两眼。
也就在这个时候,付自安的小翼蛇知之发出了“吱吱吱”的叫声。
青出大惊,抬眼一看,只见付自安的眼神紧紧的盯着自己面庞!
“啊!”像是受惊的小鹿,她尖叫一声,如火掠一般的缩回了车厢里。
青出在车厢里有多脸红,付自安是没瞧见。倒是发现了南客龄的脸皮颇为结实。
自己师妹如此冒犯,这个当师兄的,居然还有脸在旁边时不时的发笑,一副实在是憋不住的样子。
……
剑修到底是正派,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干的相当不熟练。其实都不用知之叫唤,青出气吐如兰,女子的幽香早就被付自安发现了。只是弄不清她要干什么,所以就搁那绷着。
直到知之叫唤,这才睁眼看。
还别说,青出师妹美貌出众,付自安也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而南客龄装作没事的模样太过随意,甚至有些调皮了。这让付自安忍不住开口调侃道:“青出师妹好奇我的模样,倒是可以直接知会一声。我自是把脸洗白净了再让你看个仔细啊。”
实话说,青出在里面尴尬的都快休克了。被付自安这么一句话,噎的差点背过气去。付自安听见她在车厢里发出了快要窒息的声音,可能是正在掐死自己。
到这时,南客龄这个当师兄的才拿出了一点担当,开口向付自安解释道:“付兄莫怪,是我让师妹看的。总觉得……你是岩君的后人。”
倒也算是开诚布公了。他们猜测自己的身份,付自安早就知道的。特别是被王庆几个响头磕下去,怎么掩饰都是白搭。
倒是有件事让付自安有些疑惑:“那为何要让青出师妹来看我的样貌?”
南客龄也没再隐瞒,直接说道:“因为青出见过岩君。”
这时候青出也算是定下神来,在车厢里小声说道:“家父与岩君是好友,我过生日的时候,岩君就算人没来,也一定送来礼物,年年如此。所以……刚刚冒犯了,师兄莫怪。”
闻言付自安立刻想到了一个人,寒江孤影剑十三,若牧也。
若牧也是剑修,不过有些独树一帜。别人修御剑,剑气、剑罡。而若牧也修剑步,相当于一种身法。十三步外难觅其踪,十三步内剑剑致命。
大抵是在十三步外你根本见不着他的影子。而十三步内就是他的领域了,谁进,谁死!
若牧也修为入圣,乃是剑尊白一的得意弟子。白一的女儿白纷纷与他青梅竹马,是一对有名的神仙道侣。两人诞有一女,应该就是车厢里的青出师妹了。
确实是父亲经常挂念的一位朋友,付自安常常听父亲提起。
实际上付自安也见过这位长辈。只不过那时才百日,付自安可记不清。
付自安百日的时候,除了一些与岩君极为亲近的人到贺之外。唯一一个登门讨酒的人就是若牧也。
所以后来若牧也的女儿过生日,也必有岩君的礼物到场。有时岩君也亲自去剑山,就是为了给她过个生日,所以若青出见过岩君。
“……你是若薇?”
付自安记得父亲提过她的名字,这也相当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于是若青出赶紧挽起车帘,郑重行礼:“世兄,妹妹正是若薇。”
这次她没有带着面纱,付自安看清了她额头上的火红炎花纹。那可不是花钿妆,而是她与生俱来的,所以名字才会叫若薇。
其实,“青出”也不是用假名字。那是她下山时,剑尊白一给她取的表字。姓若,名薇,字青出。是望她青出于蓝啊。
……
付自安也没料到,这次还真的碰上了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