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遇见和离别并存的六年在李巾咏脑海里播放结束,她也穿过了那条荒草丛生的小道,来到了宜城最南部的海边渔村。
她以前的家就在这里。
但家的位置却没有家,只有一座墓碑。
她激动地飞奔过去!
墓碑上的字才映入眼帘,就被蒙上了糊纱……
李德鱼之墓。富。
她在碑前默默跪下,用手去抚摸那几个字,就跟当初她牵着爹刚卖完鱼的手回家一样,粗糙的、冰冰的,而她是幸福的。
她把额头轻轻靠在碑上,眼中糊纱化水,顺着她通红的鼻尖落下。
“爹爹,小渔的手,是不是,很暖和……”
她哽咽着重复以往的话。
以前她很快能收到回应,而现在,除了自己的抽咽声,什么都没有。
情绪释放出来后,她开始恢复平静,抹去脸上泪痕,微笑道:
“爹和娘要在那边过好哦,我也会在这边好好生活的!”
沉思一会儿,她补充了一句:“爹,记得跟娘说,我也很想念着她!”
看着那个“富”字,她真挚感谢:“谢谢富哥哥。”
她把这份感激埋在了心里,如果有机会,她真想当着他的面表达这份感激,让他知道小渔也在记着他的好。
当然她清楚,这种机会很渺茫。他们一个是宫中大官,一个是罗城小民,已然八竿子打不着。
李巾咏望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想到了自己送走娘的夜晚,也似这般月明皎皎。
海的尽头是什么?她在心中默问,娘有去到海的尽头吗?
她已经疲倦到胡思乱想了。
可她还不想走。
她走到海边取一捧海水洗了把脸。海水柔柔的、暖暖的,就像娘长了茧子的手……
如果,娘现在是海……
她快步往海里走,等海水及腰时,蹲身入海……
当海水包围着她,就是娘在拥抱着她!
海水的暖意让她感到非常舒服,想要陶醉其中……
“李巾咏你在干嘛?!”
忽来的一股蛮力把她从海水里拽起!
她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人……
是李云傲,生气的李云傲。
她被拉到海滩上。
云傲怒形于色,不等巾咏解释便斥问:“半夜不睡觉跑到海里去干嘛?那里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巾咏知道他误会了。可事情说来话长,她还没想清楚怎么跟他说。
云傲见她低头不语,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收起了脸上的情急之愤,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拉着她左手往回走。
“这世上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心里有什么事可以和我们说,没必要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
巾咏用右手抓住云傲的手腕,轻拽了他一下,示意他先停下来。
她抬手指着草丛间只冒出个头的墓碑说:“那是我爹的墓碑。”然后转身指海,“我娘是海葬。”
接着回头抬眼看着云傲,轻松道:“难得有机会回宜城,我只是想来祭拜一下他们。没有想不开,你不用太担心。”
无能为力的事情,她早已经学着释怀。
云傲这才明白为什么她刚才要在草丛里哭,为什么要到海里去。这里,大概就是她以前在宜城的家。他想,如果哪天他回到浦城,或许也会这般触景伤情吧。
“那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夜寒风冷,明日还要去西区探查,他不希望她再留在这里伤神。
巾咏没正面回应,倒是反过来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云傲移开视线,假装在思索:“也不知道谁不怕遭贼,连门都没关严实就从窗户跑了。”
“哦?是吗?”巾咏没留意到这个细节。
“哦?难道不是吗?”云傲学着她的样子说话。
两人对视到一块,都不自觉笑了起来。
次日,五人一同前往西区查探情况。为避免引人注目,他们分开行动,一人负责一片区域,午时前回到客栈汇总消息。
他们原以为今天能在西区查到什么大线索,结果一无所获。结论还是昨天那个结论——西区禁止拜庙。
关于旧文曲圣庙失火的事情他们没打听到别的消息,却了解到西区禁庙的原因。
他们原以为是官府不让,结果却是“圣庙”不让。
三年前,西区的大型圣庙陆续开始“禁人”,凡是有人靠近圣庙外围,靠近的人就会因受到“诅咒”而昏倒。一开始很多人都不信,也纷纷靠近圣庙,毫无例外,他们都被咒昏了。拜庙诅咒的事情很快传遍西区,大圣庙不再有人敢拜;渐渐的,小庙也变得无人问津。为避免咒昏事件的发生,官府响应百姓要求,直接禁止了西区的拜庙行为。
西禁东旺,这就能解释为何流连于西街的乞丐们会聚集在东街庙宇歇脚。
“如此看来,那场火,真的像是意外。”严年全匆匆下结论。
李巾咏倒不这么认为:“能够让大量乞丐留宿,那旧文曲应该没有设门禁,乞丐随时可以进出。按这种情况,大火的时候,他们明明有机会逃出来,可却无人生还……”
“是个活人,知道自己要被烧死了,都会想方设法逃出来,那文曲庙几乎都是木头建的,撞门出逃轻而易举!除非那群人早就已经死了!”玉青娥从知道死亡人数那刻起,便笃定这不会是意外;但他们此趟探寻到的答案,肯定会是“意外”。一桩“无脸案”都能是“意外”,这数十条人命就必然是“意外”!这也就是她在查探过程不上心的原因。
“青娥说得很有道理。”依影赞同她的看法,但话意却在深入,“正是有无人生还这层谜团,所以严老师才让我们隐藏身份来宜城。可以说,我们到目前为止,仍在原地踏步,毫无进展。”
“那个所谓的诅咒,你们信吗?”李云傲则还在想西区的奇怪现象。
“信不信跟失火案有什么关系?云傲你还是多想想办法,看怎样把案子查得细一些吧。”这是年全第二次外修,他在第一次的表现简直差劲到离谱,还因此被严掌教狠狠训斥了一顿,这回他想靠着云傲做出点成绩让自己父亲刮目相看。
“失火地点在哪里?”云傲突然问众所周知的事情,令人感到困惑。
巾咏意识到他要进行推论,于是接下话来:“东街。”
“死者是哪里的人。”
“西街。”
“西街有什么?”
“府衙。”
“失火案发生第一时间府衙干了什么?”
“抹除所有死者痕迹。”
“所以府衙怕什么?”
“怕真相被揭开!”
“那可能是意外吗?”
“必然不能!”
“东街还有得查吗?”
“没有。”
“西街还有得查吗?”
“没有。”
“那还有什么可以查呢?”
“除东西两街之外的所有地方。”
“这些地方哪里最可疑?”
“有诅咒的西区圣庙。”
整个思路顺下来,年全和依影都觉得有理,而青娥却翻起来白眼,显得很是不悦:
“查圣庙就查嘛!搁这唱双簧给谁看啊?!”
巾咏尴尬笑道:“我们只是想统一一下大家意见,方便查案,没有别的意思。”
青娥故意背过身去,当作没听见,任巾咏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依影推她抬起来,示意她不要在意。“西区以财神庙着称,不然我们先去西区最大的财神庙看看?”
年全见不惯青娥耍脾气,和依影一起化解尴尬局面:“那西区最大的财神庙在哪里呢?”
“西南街!”依影对崇拜对象——天下第一才子的家乡了如指掌。
巾咏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与周府一林之隔的财神庙吧?!
“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吧。”云傲拉着巾咏就往外走。
依影注意到,自从这两个人拜了秦老为师,云傲对巾咏的偏爱就越来越明显了。
她看得出青娥对云傲有意思,还好刚才自己嘴巴快些,不然反驳青娥的便会是云傲,青娥定然会失落。严老师让她注意保护青娥的安全甚至于在年全之上,想必他们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
年全紧跟在云傲身后。
依影喊上青娥一起走。
五人很快来到西南财神庙。按照以往的情况,靠近财神庙的人在外围便会昏倒,他们怀疑是外围有什么机关,因此决定用轻功直接飞到庙里面去。
轻功较好的李巾咏和李云傲先行进入,后面的年全未见警示暗号,于是紧随其后;青娥轻功不太好,依影带着她一起在年全之后飞进去。
最后二人还未落地就看到地上躺着三个人,她们打算后撤,意识却在霎时间模糊,跌落在地,和其他三人一起昏昏入睡……
他们醒来时天已入夜,恰逢无月夜,四周一片漆黑。五人正讨论摸黑查探,一张披发鬼脸出现在众人面前,年全被吓得魂飞魄散,立即昏死过去!其他四人惊魂未定,颈背忽感一棒重击也接继晕倒……
再次醒来已是次日清晨,五人发现他们被丢出了财神庙外围。
“果然有鬼!”云傲指禁庙诅咒事有蹊跷。
年全哆嗦着身体往远处跑。“当然有鬼!我都看见了!吓死我了!我再也不要进去了!”
五人先回了客栈,捋了一天的经历,发现在庙里的时候,他们能够清醒过来,因而猜测致昏的“陷阱”在晚间可能起不了作用,打算晚上再次去闯一闯!
年全第一个拒绝了。他害怕黑夜,更害怕“厉鬼”。
“年全,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云傲希望他能够主动去克服恐惧。
“反,反正我功夫又不好!少我一个也没关系!”
“凭什么有危险你就跑?!你要敢不一起去,回去我就告诉老师你什么都没干!还是个胆小鬼!表现比上次外修还要差!”青娥毫不留情面。
“你!”年全说不过她,把气憋了回去,转身不理她。
“上次你不是说要还我发现棋谱人情……”巾咏开口了,年全也猜到她要说什么,立即哀求她:
“巾咏别!其他事情都可以,别再让我去见那恐怖的鬼了。”
“我没要你冲锋陷阵。你跟在我们身后就行,如果有危险,我们会保护你;如果有情况,你就先逃跑,我们不介意的。”巾咏也希望他能慢慢克服心中的恐惧。
“好人都你做,危险都我们来背呗!”青娥在一旁阴阳怪气,又把巾咏整难为情了。
年全很仗义,用“胆子”主动出来解围:“我去!我还打头阵!不需要你们的照顾!”
他就见不惯青娥为难巾咏!
巾咏勉强笑了。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到了青娥,一直以来,她都没有给过自己什么好脸色。
五人在夜间再次来到财神庙,一切都如预测那般,没有被“咒昏”,这次他们还做了足够准备,一人一个火折子,年全甚至还拿出了昂贵的夜明石,照明绰绰有余。
他们在庙里搜寻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这里就是正常被荒废很久的庙宇,尽是灰烬与蛛网。
“昨天那个鬼怎么不来了?”云傲还以为它会再出现的。
这时依影透露出今天和客栈老板娘也就是樊富英的母亲攀谈时,听到的“鬼宅”传言。“在西南街有个鬼宅,就和这个财神庙隔着一个林。那个鬼会不会来自那里?”
巾咏震惊地看向依影。
“展开说说?”云傲觉得依影后面应该还有一些依据。
“那个地方一开始住的是姓莫的人家,这家主人得恶疾死了之后,便卖给了一个周姓富商,成为周府。原本这周府富贵安详,可九年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遭盗贼洗劫,全家还在探亲路上全被杀害了!”
巾咏不想耽误大家查探,红着眼眶、强忍泪水,把失去周婷的悲伤埋在心底。她曾设想过这种可能,但如今真的听到了传闻,仍然感到心痛——周府一家是多好的人啊!周婷是多好的孩子啊!为何上天要这样对待他们?!
“自那之后,周府变鬼宅,再没有人敢靠近。官府认为那地不详,不再盘活,任其与前林融为一体。”
依影把知道的说完,开始询问大家意见:“要不要去那里看看?”
“我不要去。”
这回第一个拒绝的,不是年全,而是青娥。
依影问她缘由,她表示不愿意去招惹不幸。
“鬼怪之说都是人心作祟,是不存在的。”云傲尝试劝说。
青娥仍然不愿意:“要去你们自己去!”丢下话她就要回客栈。从东街到西街,从文曲庙到财神庙,一点证据都查不到,现在又要去什么鬼宅,简直浪费时间!她讨厌做这些无用功。
“年全,你呢?”云傲又问年全的意见。
其实年全也不想去,半夜来这财神庙已经用尽了他的胆量,他实在不敢再去那鬼宅了!
他知道剩下的人都会去,现在青娥不去了,那便意味着他要和她一起回客栈。他可不愿意跟讨厌的人单独走在一起!
“去!我……我,我也去。”
他这个决定倒让大家感到意外。云傲很高兴他能主动迈出第一步。
他们对鬼宅一无所知,那里有没有危险也不确定,于是他们决定兵分两路:巾咏、云傲和年全先去探个虚实,依影和青娥在财神庙的外围接应。
前往鬼宅的三人一路都很顺利,在穿林的时候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令他们奇怪的是,这个“没人敢来的地方”居然有一条清晰的小道,在夜明石的照明下可以明显看出经常有人踩踏……
他们沿着小道走着……
“呜啊!”
林间突然亮起一张鬼脸,直接冲到年全面前!
“啊!啊——”
年全被吓得瞪圆双眼、嘴巴大得可以吞下拳头,全身僵直,一动不动。
尖叫停止,年全也吓昏过去,口吐白沫……
云傲一脚把停留的鬼脸踹到一边,巾咏赶忙捡起夜明石,把地上的年全架起来。
云傲和巾咏两人准备迎战,那鬼脸却发出沙哑难听的嘲笑声,绕着三人快速转起圈来。
巾咏尝试用外息控制,却无法确定它的位置,每一次都是空招。
云傲对它的攻势也是招招落空,简直被它耍得团团转!
他们意识到这个不是什么简单“鬼脸”,而应是武艺超群的修行者,实力远在他们之上!
“我们快离开!”
云傲一开口,巾咏便被击倒在地。还不及他转身,他也被击倒,不省人事……
那鬼脸慢慢消失,在夜明石的照耀下,出现一个人影,两根大粗辫子在光亮下晃来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