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夭年纪尚小,不胜酒力。
她才喝了一小壶琼华露,便酒色微醺,眉眼盈盈,状若无骨地倚靠在封野肩头,和一旁的苏怀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苏怀玉喝完酒嗓音绵软慵懒,檀夭很喜欢听。
只见苏怀玉眼里满含好奇凑过来悄声问道:“我听说,当初还是你和云水秋闹了一场乌龙,封野才知道云水秋是天乾的。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檀夭一下子清醒,坐正了身子骨,然后拉着苏怀玉的袖子,两人坐到花影身旁,三个女人围在一块,眉眼含笑地说着悄悄话。
……
某年内门年比,她抽签抽到了云水秋。
她们从前因封野的原因见过几次面,两人第一次接触的时候云水秋就判断出她是个地坤了。
比试之前,云水秋以防万一特意私底下来强调了她是天乾这件事。
云水秋虽说过两人要点到为止,可是她那时候刚刚进入内门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便想着若自己全力以赴,说不定能打败这些内门弟子。
那个时候云水秋还没有做天枢峰的首徒,她天真的以为云水秋只是个普通的师姐,结果……
被打下擂台的她得了一个内门倒数第三百四十五的排名,比试结束后她挫败地回到玉衡次峰休息。后半夜她就因身体发热难受而清醒,只好去找云水秋来帮忙。
第二天,云水秋早早地赶过来找她。
云水秋视线在她通红的脸上停留片刻,了解了她的情况后释放了少量信香。
……
檀夭倚靠着床柱用力呼吸,有气无力地说道:“为什么你的信香没有味道?”
被热潮折磨半天的身体终于通体舒畅,飘飘欲仙,紧绷了许久的身躯终于得到缓解,云水秋的信香虽没有味道,却如同温暖的灵气,包裹住经脉减少了身躯的疼痛。
云水秋只是淡淡答道:“许是因为我体质特殊吧?”
云水秋没有过多解释,因为具体的原因她也并不是很清楚。
那天,那浓重的香,环绕着她的居所,不仅吸引来山上的花蝴蝶,还吸引来封野。
封野深吸气——是百合香。
檀夭身上经常散发着这种香气,但今天有些不同,香气吸进肺腑里,好像有一股温暖的气流在身体里窜动。
此时屋内的两人,一人靠着柱子喘息,另一人坐在外室的椅子上。云水秋一手握着茶杯,另一手撑着修长的大腿。
“不够,呼——,要不你还是靠过来吧……要是没解决彻底,明天你还得再来……这实在是有些麻烦你了,对不起……”
美人娇喘,但云水秋毫无波澜。她略无血色的唇抿了抿,甚至冷静思考了一下,檀夭说的确有道理。
于是云水秋起身走进内室。坐在檀夭的脚边的床榻上。封野靠近大门,渐渐听到屋子里有奇怪的声音,是檀夭。
“要不你还是靠过来吧——”
这语气……
还没等封野嗡住的脑袋明白过来,紧接着,屋内又有其他人的动作响起,是和檀夭不一样的脚步声!
封野浑身都在颤抖,他没想到两个人平时如胶似漆,亲密无间,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檀夭想到昨日叛逆的自己,蹙着眉头,苦笑不已。若她听了云水秋的话速速解决战斗,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鼻尖用力的嗅对方脖子后的信香,她体内尚未逸散的百合香气,终于能冲破禁锢,一阵一阵的散发出去。
云水秋一动不敢动。这个距离太近了,若有人此时进门,一眼就能看见两人亲密的动作,不过还好她刚刚进门的时候,插上了门栓……
“我现在的程度还可以吧,要不要再多一些。”
云水秋暗忖,地坤释放的信香只有两种,一种是信潮来临,身体自发地排出信香,另一种则是借助天乾,受其引导才能释放。
昨日两人频频接触,地坤的身体会被触发热潮,热潮产生的原因是信香郁结于内,无法释放。
对方语气很平静,然而屋外的青年却因这句话绷不住了——
后来檀夭打趣地问封野,那天他在门外乱吃醋的时候都想了些什么,封野斟酌片刻,面不该色道:“我当时满脑子都在回想天雷符的画法,以及自己的介子囊里带了多少符纸。”
封野猛地抬手推门,没成功!
门口的声音惊醒了屋内两人,檀夭像一只小松鼠从云水秋肩膀处冒出了头,两人心想:完了!
封野见推不开门,抬起右脚,蓄满全身的力,一下就踹开了大门。
两扇木门瞬间分崩离析,重重落到地上,只留下空荡荡的门框“枝丫”作响。
云水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檀夭拿被子捂住了脑袋。
封野气势汹汹,眼一瞪,那床上果然有人!
那人上半身被捂在被下,看不见脸,只露出两条修长的腿在床沿挣扎。
……
“哈哈哈哈哈哈——”
花影捧着肚子乐不可支,苏怀玉指着封野和云水秋两人也是咯咯直笑。
只见对面两人无奈又憋着笑相互对视一眼,碰了个杯,一饮而尽。
檀夭支着脸抿着笑,冲封野挑了挑眉说道:“那天我和云水秋轮番解释,他这才知道原来世间上除了男女,还有我和云水秋这两类人的存在。”
“是啊,若不是因为某人将我的心偷走了,我已不至于情绪激动,闹出那么丢脸的事来。”
封野的眼神热情似火,灼灼地看着明媚如春的少女,满脸的宠溺都要写在脸上了。
场上顿时此起彼伏地响起“吁——”的打趣声,檀夭思绪顿时混乱,心脏窜跳得不能自已。
“哎呀!说什么呢!信不信我揍你啊!”
打情骂俏的两人引来一群单身修士的众怒。
“花影!关门放狗!”,苏怀玉激情指挥,花影摁了摁拳头,起身说道:“我看也是!”
三个人嘻嘻哈哈边打边闹,倒下的椅子不慎碰开了包厢的门,门外正巧路过一位气质出挑的男子。身穿黑色鎏金长袍,手戴血玉扳指,冠着玉色发簪,贵气的很。
萧铮循着嬉笑声朝阁间里望去,对上一双带有笑意余韵的眼。
“哎?是你?”
苏怀玉凝思片刻,对方出众的外表顿时回想起那晚荆主等待的人,就是面前的男子。
许道阳也觉得他有点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萧铮风度翩翩朝几人拱手道:“云姑娘、苏姑娘,两位,还有那位在青云宗替我指路的公子,在下萧铮。”
指路?
云水秋双眼微眯,回想起那日之事,望向许道阳。
“那日给他指的路‘剑修’是你?”
萧铮抬脚走进泰华阁,将脚边倒下的椅子扶起。
封野不明所以,见萧铮走进来便朝自己身旁的空位行了个手势,示意对方落座。
此举正合他意。
黑衣青年款款坐在剑修身旁,房间外的侍从进来为众人换新的碗筷酒杯,周围的其他人在闲聊,讲起那日的事情。
“萧公子,你与那天阙宫宫主是什么关系,我觉得你二人长得颇为……相似?”
萧铮正襟危坐,含笑道:“苏姑娘想得没错,你口中的宫主,正是我的亲姐姐萧荆。”
“什么!天阙宫居然是萧府的!”,花影怼了怼檀夭,“人家萧府可是中州第一仙府,开个情报组织什么的,不要太过大惊小怪。”
许道阳凑过去低声问道:“既然萧府在中州已经足够神通广大,为何还要办一个天阙宫?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苏怀玉摇摇头:“那萧府再厉害也是摆在明面上的,总有些事情不方便出面去做。”
檀夭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那头几个人窃窃私语,萧铮倒了杯琼华酒,出声不高不低,平添一份淡然和优雅。
“云姑娘,上回竹林救命之恩,萧某本想上门答谢,却不料你出宗执行任务去了。今日这杯酒,萧铮饮了,云姑娘自便!”
说罢,男子一饮而尽,颇为潇洒。
坐在身旁的一身洁净白衣,点尘不染的女修也拿起酒杯饮尽。
“不必多谢。”
萧铮还想说些什么,许道阳开口问了些中州风土人情,只好含笑一一回答。
……
圆月纤尘不染,银霜光辉洒在屋檐上,喧闹的夜市渐渐落下帷幕,金光流溢的醉仙楼门口,走出几名青年修士。
“各位,夜已深,我先回去了。”
“注意安全,檀夭喝醉了,你可背稳了。”
花影忧心地摸了摸封野背上醉倒的檀夭,细细嘱咐着。
对方认真地点点头,便背着少女往宗门方向走去。
“云水秋,我们也走吧!”
对面的芳华阁灯火通明,门口来来往往的还有零星几个客人。
“你们三个先走吧,我还有些事。”
花影应道:“那我们先回去了。萧公子,有缘再会。”
苏怀玉和许道阳也分别同萧铮拜别,几人便一同离去。
云水秋不疾不徐地往对面芳华阁走去,身后的青年随即跟了上去。
芳华阁内饰金碧辉煌,雍容华贵,雕栏玉砌,颇为奢华。
以名贵的东海夜明珠照明,以玉制的雕像做摆设。
阁共五层,每层摆放不同类型的商品。符类的物品在二楼。
沿着木质的旋转楼梯去到二楼,二楼与一层富丽堂皇风格大相径庭。
二层摆放了许多书画,四角立着深褐色的木柱,所有商品被摆在透明的水晶石内部,精致的气息扑面而来。
上到二楼,阁楼只里零零星星的几个人,水晶石内摆放了诸多符笔,有银制的狼嚎笔,有紫竹的兔毫笔,还有阗玉的鹿毛笔。
往里走,就是各类品阶的符纸、丹砂、墨砚……
“为何还跟着我?”
萧铮抬眼,女修倒退几步倚着坐台轻声问道。
她目光幽深的看着萧铮,“若你要为那天晚上的事情道歉,不必了,我早已不放心上,你不必因此介怀。”
萧铮突然朝着她走过去,微微俯身,地头凑近剑修的脸,扬唇,“云姑娘叫我如何不谢你。你不仅救了在下的性命,还在萧某的气海丹田中留下灵气,现下萧某已入化神,都是多亏了云姑娘。”
萧铮侧过脸,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云水去耳畔,看向周围琳琅满目的商品,“你来此,是想买画符的物件?”
“你看上什么,萧某结账。”
云水秋平日坚强冷峻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悲伤的底色,她声音幽幽,“不必了……我不是来买东西的。夜深了,你回去吧,我也要走了。”
这句话与她行为完全相悖。但剑修也没有刻意解释的意思,她简简单单留了句话,便拉开距离要走。
就当两人错身之际,萧铮垂眸一把抓住剑修的手,却被对方躲开。他干脆走到身前,直直问道:“那日你赶来相救,我虽神志不清,但却闻到了你身上的墨香,想必你赶来执行命令前正在提笔沾墨写些什么。
今天你来这芳华阁,奇珍异宝不看,珠宝华服不看,却来看笔墨纸砚画符用的东西。”
萧铮看向一旁叠得整齐的符纸,说出了心中猜想,“你在学画符?”
“世间修道者众多,双道同修者亦有不少,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避讳的事情。”
云水秋被拦住去路,按照她的性子,此刻或许早已施展法术,径直离去。可她刚刚喝了点酒,现下有点微醺之感,若使用灵力,难保不会破坏这里的宝物。
“你猜错了,那天我只是在抄写剑诀。”女生淡然平静,丝毫不像在撒谎。
萧铮闻言轻笑一声,直勾勾地看着她,下巴微收,“云姑娘说,我想要报答你。那好,你猜的没错,萧某确实是这样想的。”
“来人,把刚刚这位姑娘掌过眼的,统统包起来。”
云水秋错开一步,避开身前口中步步紧逼的男子,“我是个只会用剑的剑修,画符一事于我过于浪费时间。当下,我还是更想通过剑术提升修为。萧公子,今日多谢你好意,告辞。”
云水秋正要下楼,就听身后传来慵懒又低沉的声音。
“管事的,还是把二层所有物品装起来吧,钱都在这了。”
萧铮在桌上放下一枚银戒,声音缓慢响起,吐字清晰,“除了今天,今后整整一年,这芳华阁二楼独独归云姑娘一人所有。以后再进了什么新宝贝,统统送去青云宗云水秋住处,她若不应,任何东西都不许卖出去。”
萧铮看着云水秋的背影,深觉对方应该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眼睛给他的感觉,与上次大相径庭。
早在月前,他便听说青云宗出了个空前绝后的天才。
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认识这个风头正盛的剑修。
第一次见面,给他的感觉是孤。她周身流露出的成熟,像在外漂泊无依了好久的长辈,回到人群中总带有一丝困顿难为。
后来经手下打听,听说她其实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虽无亲属,但师长颇为喜爱她。
按理来说,有师门撑腰,她不该是这种孤僻清冷的性子,而且青云宗氛围和睦,她也有不少挚交,她身边所有人几乎都在宠她爱她。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觉得,时隔半月的她,从满身孤傲岛如今周身流露出一股沉寂之感……
低哑的男声倏然多了几分清冷,“我不知发生了什么,导致你对修符一事遮遮掩掩。
但人生在世,有的人能活百年,有的人能活千年,若人总要违背心意做事,便是白来这人世一遭。
故而萧某的一个爱好就是喜欢强人所难,别人有时越要跟我反着来,我便越会这样做。而你越不要,我就越要给你。”
楼中管事已经没有心思去听萧铮一番肺腑之言,他正笑得满脸是褶连同招呼其他人将东西装好。
云水秋见势赶紧抓住萧铮的手道:“够了!我买还不成!芳华阁的符纸质量最好,而你这般强盗,让符修去哪里再买符纸,你这是要断了他们修行是吗!管事的住手,刚刚他说的都不算数,把东西都放下吧。”
萧铮低头看了看被抓住的手,没有挣开,结果下一秒女修就松了手去挑东西。
云水秋身带酒香,手指乱点,“这个,这个,还有这些。结账吧萧公子,你不是就想给我买东西吗,现在该你了。”
付钱的时候,萧铮心里隐隐升起一股满足。
奇怪,他做了那么多年生意,向来追求营利双收,头一次从钱袋子往外出钱,东西还不是自己的,却觉得……高兴?甚至还想给她画得再多一点?
萧铮甩甩头,发丝上的琼华酒的香气也随之而动,他试图将这种可怕的想法移出大脑,但心脏却因为这根思绪越发有力地砰跳。
店小二将装好的包裹递到他手边,他顺势递给身旁的女修。
手里的包裹被咻地抽走,女修明显是对他刚刚的行为心怀气愤。
萧铮低头抿了抿唇,压住扬起的嘴角,又故作深沉地假装咳嗽,说道:“你虽然修为比我高,但我年纪长你三十岁,今天的东西既然买了,就要好好研习符道,以后还有什么需要的,就来找我。”
云水秋低头看着他伸过来的通讯符,迟疑地伸出手。
“愣着干嘛,加上讯符,不然你如何找我?”
男子满意地接过来,看了看,确认无误后,搭着女修的肩出了芳华阁。
都快要走到传送院,云水秋才意识到两个人离得有多近。
他浅浅的呼吸打在耳畔,他的胳膊虚虚地搭在肩上,感觉不到什么压力,却近乎将她搂在怀里。
云水秋顿足,男子的胳膊撞上后颈,萧铮恍若无事发生的样子收回手臂问道:“怎么了?”
夏夜的风将女修的话传来,带着一丝喑哑,“没什么,快到了,我自己进去就是了,多谢。”
萧铮一手置于腰后,一手放于身前,转弄着扳指,坦然自若道:“不用谢,赶紧回去吧,今夜饮了酒,不宜修炼,好好睡一觉明日再学也不迟。”
女修颔首,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