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么多年来,安明枥只把安明玧当对手。
这些年里,他一直想得到燕王手里的西营和北营,为此,他还纳了西营都尉长范纪的姑姑为妾。
有了姻亲关系加持,他与范纪的关系亲密了许多,虽然两方没有明说,但安明枥知道,就算他不帮着自己,至少也不会再站到自己的对立面。
而相较于范纪,北营都尉长穆林,那才是个油盐不进的死脑筋,无论他怎么威逼还是利诱,绞尽脑汁,费了大把的时间,也说动不了他半分。
反倒是因为扞格不入,二人关系越来越恶劣,甚至有几次,穆林还跑到燕王面前告了他的状,惹得燕王大怒,罚他跪了好几次祠堂。
安明枥想对付他很久了,之前去刺客行就是为了他,但谁曾想最后被安明玧闹翻了。
“阁下的意思是,你能帮本殿得到北营?”他坐直了身子。
宁绝却摇了摇头:“宁某自知能力不足,不过,若只是除去一个人,应当是问题不大的。”
“呵……”
杀穆林?
安常浩在一旁嗤笑:“你以为我潞城的将军,会是庸碌之辈?”
穆林可是四营之中,武功最强的都尉长,连安明玧都忌惮他三分,更何况是眼前这个毛头小子。
轻视的眼神丝毫不加掩饰,宁绝看着没有反驳,安明枥却知道,他是有那个能力的,起码他身边那两个护卫是有的。
不过,能力与诚信无关,此前的大亏他还没忘,这会儿要让他信他,只怕有些难。
“你是老三的人,此前还帮着他对付本殿,现在又说要帮本殿对付别人,本殿怎知,这不是你们的另一种算计?”
“世子殿下为何会认为,我是三殿下的人?”
宁绝一脸无辜莫名:“那天晚上,我不过是在街头偶然遇到了三殿下,他见我们被黑衣卫追杀,便出手相救。”
“彼时我只想避险,就没有拒绝他邀请入府暂住一晚的提议,至于他是何目的,有何打算,我是真的没考虑到,毕竟,你们兄弟之间发生过什么样的矛盾,我一个刚来潞城不久的商人,又怎么会清楚呢?”
他说得诚挚自然,半点没有撒谎的痕迹。
安常嘉听完,眉头深深皱起,正要开口时,却听安明枥冷声道:“你不知?那本殿去刺客行的消息,难道不是你透露给他的?”
“自然不是。”
宁绝回答迅速:“我只说在乌市遇到了殿下,莫名就遭到了追杀,所以想请三殿下问问,我们究竟是如何惹怒了世子殿下,但谁曾想……”
谁曾想,后面发生了火灾,安明玧自己去乌市查到了消息。
余下的话不用说,众人都听得明白。
安明枥也静默了,卧床那段时间,他也曾派人去查探过宁绝和安明玧的关系,从吕若素和雅音阁伶人的口中,他也得知,那二人第一次见面时并不和气,甚至大打了一场。
所以,真是只是偶然吗?
安明枥不全信,但也存了疑。
他敛神道:“纵然你不是主谋,却也算帮凶。”
“自然,所以今日宁绝没有反抗,只身前来,望请殿下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他说着,拱手弯腰一拜,表面看起来十分虔诚。
安明枥深深凝视着他,许久不说话,心里思忖着这件事的利弊关系。
“父亲,既然他有此把握,何不让他一试?”
安常嘉攥着自己的衣摆,低头插话:“事成有益,若不成,再教训他也不晚啊。”
“三弟当穆林是软柿子吗?”
没等安明枥开口,安常浩先出言冷嘲:“就他这小体格子,能杀得了谁?这一次不成,便是打草惊蛇,若日后再想对付穆林,可就更不容易了。”
他不赞同宁绝的主意,相较于未知的结果,他更倾向于杀了他解气,父亲的伤可不能白受。
“二哥,莫要以貌取人。”
安常嘉目光坚持,跟他唱起了反调:“宁绝是书生文人,可他身边那个侍卫不是,你若不信,大可去院里试试他。”
虽然没见过天乾出手,但以平日观察下来,他敢肯定对方是会武的。
“试试就试试。”
安常浩还是不服,他冷哼一声就要往外走,刚跨出两步,却被安明枥喝止。
“站住。”
抬眸一道凛冽的目光射出,他没有半点客气:“你打不过他。”
乌市那晚,他是亲眼见过那两人的功夫的,无论其中哪一个,安常浩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父亲……”安常浩转头露出不理解的表情。
安明枥严肃摇头,转而看向宁绝:“本殿有一事不明,宁公子能否解疑?”
“殿下请说。”
“宁公子曾亲眼所见,本殿与安明玧关系不睦,且不是他的对手,如此,你为何不以他作靠山,反倒是要来本殿这里求谅解?”
“你可知,跟他可比跟本殿有前途多了。”
若他能得安明玧相护,纵使自己多少不悦,也难再轻易取他性命,最起码,需要考量的会更多。
“宁某有意扎根潞城,自然不能只看眼前。”
宁绝颔首,不假思索道:“三殿下再强盛,这潞城将来的主人也只会是世子殿下,宁某所为,不为大富大贵,但求诸事平安,所以,宁某不愿与殿下交恶。”
没有半分迟疑,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他的真诚表露无遗。
望着少年纯粹的眼神,安明枥内心逐渐松动,终究是未经事的年纪,能有多少心思,无非求个安稳罢了。
“若你真能除掉穆林,本殿不但不会再计较先前之事,反之,本殿还会重用你。”
安明枥笑着,只是戴着那张诡异的面具,整体看起来并不和善:“无论你是想做生意,还是想为官,本殿都能满足。”
“如此,宁绝就先行谢过殿下……”
“忙什么,等你事成,再来谢过不迟。”安明枥抬手制止他因道谢而弯下的腰:“本殿至多给你七日,七日后,你,或是穆林,必须要有一人彻底消失。”
至于谁死谁活,就看双方的本事了。
总归他是不亏的。
宁绝垂眸浅笑,微微颔首,不疾不徐的样子似乎胜券在握。
两边协议达成后,安常嘉怀着混乱的心情将人送出了房门,二人刚走,安明枥便吩咐安常浩。
“派人盯着穆府动静。”
“是。”
安常浩点头,转而又道:“那宁绝呢?要不要盯着他?”
安明枥思忖着摇头:“他身边那两个护卫,非等闲之辈,你们暂且别去招惹。”
他们现在最大的敌人,是安明玧。
至于其他的,以后慢慢收拾就好了。
出了东院,一路走到回廊亭边,安常嘉几番犹豫下,终于停了脚步。
回头,他看向身后的二人,愤懑中多多少少带了几分委屈:“为何一开始不告诉我,你们与我父亲之间的矛盾?”
宁绝闻言沉默,片刻后缓步上前,叹息了声:“起先见你,不过是志趣相投多聊了几句,若一开始就说了,只怕你我二人再难交集……”
“朋友易得,知音难遇,卿合汝意,当不负之,王孙殿下,请原谅宁某隐瞒之心。”话落,他拱手弯腰拜下。
安常嘉心头微动,抓住他的双手,制止他的动作:“你……你也不必如此,我并未怪你……”
刚才在房中听完了前因后果,他知道,那并非宁绝之错,也怪不着他。
宁绝有些诧异的抬头,扫了眼他脸上的神态,略带打趣道:“殿下真的不怪?”
“不怪。”
安常嘉低声道:“我只是有些生气,如果你早些将实情告诉我,我们一同出出主意,说不准今日就不用答应父亲,去杀什么都尉长了。”
他见过穆林耍刀时的威风,多多少少也知道些他的本事。
那可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多谢殿下关怀。”
有些没想到他的反应,宁绝放软了声音:“不过,我说得出来,自然就有把握完成,殿下就等着好消息吧。”
不知他哪里来的自信,安常嘉说不出违心的话,却也不想打击他,只能点头表示坚定支持。
事成不成不重要,只愿你能保住一条小命,莫把自己玩没了。
三人边聊边往外走,在跨过一扇月洞门时,迎面遇到一位年逾半百、满头白发,看着却精神头极好的中年男人。
三人停下脚步,领头的安常嘉一愣,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面前的男人就拱手一拜,恭恭敬敬开口:“老奴见过七公子。”
王府共七位王孙,按年龄来算,安常嘉正好位列最末。
老者堵在面前,没有让步的打算,安常嘉心中有些忐忑,试探询问:“曹伯,有事吗?”
曹伯站直身体,目光扫向他身后的二人:“王爷,想见一见宁绝公子。”
宁绝像是料到如此,并没有太多反应,倒是安常嘉脸色变了变,眼底是复杂的情绪。
“曹伯,祖父他……他怎知……”
“七公子,王府一草一木,皆在王爷眼下。”
曹伯脸上挂着笑,抬了抬那布满褶皱的手掌:“宁绝公子,请随老奴来吧。”
他往旁边一站,削瘦的肩膀如劲松不动,没有半点反驳拒绝的余地。
宁绝不动声色,往前走一步,安常嘉指尖一紧,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
“曹伯,我能否与他一同去?”他问。
曹伯微微笑着:“王爷只请宁绝公子一人,七公子还是回去多陪陪世子殿下吧。”
果断的拒绝,意思很明确。
感受到手腕上的力道加重,宁绝蹙眉不语,一点点扒开了他的手指。
“只是见一面而已,王孙殿下请宽心。”
他的维护之意太过明显,本来没什么事,被他这么一掺和,反倒是会让人多想。
因此,话一说完,不等安常嘉再度开口,宁绝就先一步走上前,对曹伯点了点头:“有劳带路。”
“请。”
曹伯也不含糊,领着人就往左边的石道走去。
安常嘉被单独丢在了身后,望着那远去的背影,他满脸担忧,往前走了两步,又迫于祖父的威望,不得不止步目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