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热气袭来,宁绝撑着沉重的脑袋说:“知非,殿试过后,我就不能住在皇子府了。”
殿试后,新科进士会授封官职,他有了官身,便不能再住在皇子府,否则同僚一纸奏疏,参他个“上下同谋”,便能将他打入天牢,再无翻身之地。
安崇邺也知道这一点,并没有勉强,他说:“没关系,揽月留芳只有你一个主人,不管多久,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回来住。”
宁绝大约是有点迷糊了,听了这话,他笑意展露,忍不住伸手,手指抚上安崇邺的脸颊:“知非,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句话,上次安崇邺说,本殿爱才,而这次,他沉吟许久,感受着手心的温度,却说……
“因为,我喜欢你。”
他这句话说得极其小声,宁绝没听清,歪着头“嗯?”了一声。
少年青涩懵懂的模样勾得人心痒难耐,安崇邺实在忍不住,抬手抓住了覆在脸上的手,微微侧过,柔软的双唇落到手心,呼吸轻叩,惊起一阵酥麻。
吻一触即离,安崇邺握着那只白皙素手,低声问:“明白了吗?”
宁绝哑然,他觉得自己醉昏头了,双眼大睁,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人,连手都忘了抽回来。
怕吓到他,安崇邺没有得寸进尺,他松开宁绝的手,微微笑道:“别害怕,我没有强人所难的爱好,你若无意,只当我是喝醉糊涂了,不小心冒犯了你就好。”
手心温度未消,宁绝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抬手,望着掌纹清晰的地方,手指慢慢收紧,逐渐握成了拳头。
“殿下,我喝醉了。”他喃喃开口,言语间不见醉意,却有几分疏离。
安崇邺知道,这是他的答案。
“阿绝,别疏远我。”
他略带恳求,早猜到会是这种结果,所以一直忍着,若非刚才他伸手摸自己,他也不至于破了道行。
宁绝也不想这样,他好不容易有了个可以交心的朋友。
可他……带着那份心思,还是个皇子。
“殿下,你我……绝无可能。”
他果断抛下狠话,没有结果的事,他不会给对方留半点希望。
心中一疼,安崇邺攥紧五指,脸上却还是很平和:“我知道,我并不强求,但是阿绝,我们还是朋友,所以……不要跟我划清界限。”
只做朋友也行,只要别老死不相往来就好。
宁绝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他真想说点什么,但看到安崇邺那一副受伤的表情,一连串的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安崇邺一瞬不瞬看着宁绝,后者眼神躲闪,回想这一个月的相处,宁绝怎么想不通,自己怎么就入了他的眼?
“殿下,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有疑问他就说了。
安崇邺点点头:“你说。”
“你是什么时候……对我有这样的感情的?”
宁绝说都有些说不出口,安崇邺却回答得十自然:“我不知道,也许是给你挂青鱼石的时候,也许在凉亭教你下棋的时候,也许是与你喝酒、看你喝醉的时候,也许是你舍命救我的时候,也许……是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他点点细数,每说一句,便让宁绝震撼一分。
第一次初见,那时他倚靠在他身前,他听到他心跳如雷,却只以为是周身嘈杂,自己听错了。
却不想,那竟是少年欢喜,心动了。
可是,他能信吗?
所谓一见倾心,不过是见色起意,当年他母亲与宁辽,不就是如此?
谁能保证安崇邺是真心实意?
此时的心动,又能维持多久?
若他如宁辽一般,他日遇到其他想要共度一生的良人,那今日之言,谁又成了笑话?
宁绝不敢想,于感情之上,他怯懦胆小,不敢用一生去赌,母亲的前例,是他最好的映照。
“殿下,我累了。”酒醒了大半,但他觉得头脑更沉重了。
安崇邺知道这是逐客令,他点了点头:“好,我让人煮碗醒酒汤,你喝了再休息。”
他说完,起身离开了。
硕大的房间,宁绝一个人坐在桌前。
他此时脑子一团乱,心里有个声音说,安崇邺不是宁辽,他不会做出那些事,而理智又告诉他,天下男人一个德行,就算他此时能做到一心一意,那日后呢?
他可是皇子,是将来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一员,就算缘分让他们遇见,世俗也会将他们划得远远的。
在这方面,宁绝没有勇气对抗全世界,所以他选择麻痹自己,逼迫自己忘记今日之事,倒头睡个三天三夜,醒来,诸事皆清。
安崇邺回到天枢院就后悔了,他不该如此冲动,好好的日子被这么一折腾,谁都没了心情。
“殿下。”
侍从进门,将一摞发黄的纸张递上。
安崇邺逐一翻看,纸上写着余泗这些年私铸兵器的数量和种类,账簿不全,大部分都已经被销毁,余下这些零零散散,但也足够定他的罪了。
将证据收好,安崇邺问:“仁王这段时间可有动作?”
“没有。”
侍卫说:“从余泗被抓那日起,仁王除了上朝,就再也没去过任何地方,每日待在王府深居简出,连平日常去的玉春楼都没再光顾了。”
“事出反常必有因。”
若他依旧跟之前一样潇洒恣意,还不足以让人怀疑,可偏偏他躲起来了。
“上次那个黑衣人查到了吗?”
侍卫摇头:“属下无能。”
安崇邺没说什么,那个黑衣人身手不凡,在他手里都能全身而退,更何况是一群侍卫,没丢命已经很好了。
摆摆手让人退下,安崇邺撑着头坐在案几边,余泗已无翻身之地,现在最重要的,是查出背后助他之人。
他造了那么多兵器,连通各方都城运往藩王诸地,这期间若没有人帮着打通关系,他如何能畅通无阻,多年不惹人察觉?
三日后,卯时,揽月留芳里。
宁绝已经在椅子上坐了半个时辰,松露递来一杯清茶,提醒道:“公子,已经卯时了。”
宁绝看了看外面大亮的天色,眼神扫过院子里的桂树:“殿下,上朝去了吗?”
“奴婢不知。”
宁绝静默,他这几日躲在房间里不出门,安崇邺来找过他两次,也被拒之门外,三日前那一吻,如梦魇一般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扰得他的心都乱了。
起身走出房门,宁绝心想,但愿不要遇到他。
然而,刚跨出揽月留芳,一抹玄黑便落入眼睑。
“阿绝。”
安崇邺低声轻唤,宁绝抿着唇快步想离开,不过走了两步便被拉住手腕。
身后的松露立刻退下,瞬间周围又只剩了他们二人。
手上力道禁锢,宁绝挣了挣没挣开。
“你放手。”他低喝。
安崇邺没动,瞥了眼宁绝空荡荡的腰间,他上前两步,将人拉到身边。
“阿绝,别讨厌我。”他说的很轻很柔,好像怕惊了谁。
“我并没有讨厌殿下!”宁绝说:“我只是接受不了这种感情,希望与殿下保持距离,不要将错就错。”
既然做错了,就要及时止损,这样才不会伤及根本。
宁绝是理智的,安崇邺喜欢他的理智,但用在自己身上时,他也讨厌这种理智。
手上的力道松了,安崇邺长吸一口气,道:“我明白你的顾虑,我也不强求,但是,我希望我们还能做朋友,或者同僚也行。”
一个对你抱着爱意的好友,你给不了任何回应,还能心安理得的跟他把酒言欢、亲密无间吗?
宁绝自认为做不到,这对安崇邺也不公平。
披上冷漠的外表,宁绝不冷不热的说了句:“殿下,早朝要迟了。”
不留半分情面。
安崇邺眼中闪过一抹刺痛,后退两步,他哑声道:“是,早朝要迟了,今日殿试,本殿祝宁公子蟾宫折桂,光耀门楣。”
言罢,他转头就走。
看着他的背影,宁绝心里好似堵了口气,满是吐不出咽不下的沉闷感。
四皇子府门口,两辆马车并列,安崇邺上了其中一辆,低声一句“走”,马夫不敢耽搁,立刻驾马前行。
宁绝刚跨出门槛,只见车尾扬沙,人已经远去。
另外一辆马车等在那里,车夫候在一旁,见宁绝站在门前迟迟不动身,他上前提醒:“公子,该动身了。”
宁绝收回目光往马车走去,狠话是自己说出来了,他不能后悔。
午门前,三甲贡士服饰各异,皆候于左,右边是六品以上官员,统一官服,只分了分了绿、绯、紫三色,两方分庭而立,你曾是我,而我将会成为你。
马车停在一里处,宁绝下车往贡士那边走去,殿试要在早朝过后,他们还需要在此等上一两个时辰。
“叮……”
一道嘹亮而亢长的钟声响起,侍卫推开两扇朱红大门,几十名官员,以职位高低排列前行。
贡士们伸长脖子看着那群人淹没进高墙深宫里,有人踌躇满志,也有人忐忑不安,苦读数十载,终见结果,是非好歹,就看今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