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宝,你相信我,我永远在。”
第二天徐西淮甚至还在说。
写在纸条上,写在给他的有解析的草稿纸上。
庄怀吟只是拒绝,越来越平静地拒绝。
他甚至能一整天不说话,只一个劲儿低头学习,拼命地学、疯狂地学。
但总是徒劳无功。
庄怀吟无法接受功力唐捐,可是一天一天里他逐渐惶恐,越来越惴惴不安,两位数的倒计时像在催他的命。
唯一能够缓解的只有哭,无休止地哭,哭完才能比较轻易地入睡。
五月中旬的某一天依旧烈阳高照,中午睡觉前他短暂地感觉自己存在,打了一个电话给远在故乡的老人。
不记得哪一次回家时庄怀吟给他奶买了一个智能机,老人只会看视频,连微信也不会用。
庄怀吟于是在手机联系人里面存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他爷奶都不识字,所以不知道谁是谁。
庄怀吟像教他们学会电视的十九台一样学了无数遍,先点进正方形图案再点右下方,在点哪个绿色按钮。
庄怀吟把自己的备注设置成“1”;
把庄景山的设置成“2”;
把徐西淮的备注则设置成“3”。
其余则是邻居。
还教了她如何接电话要按绿色按钮,红色不用管,到后来能马马虎虎地打电话。
庄怀吟打过去后她奶会按绿色按钮,后来庄怀吟在自己屏幕上点“视频通话后”老人的屏幕上会有提示,只要按右边的“同意”就行。
他奶只知道“同意”。
所以庄怀吟再一次打过去时,他奶依旧按的“同意”。
不过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庄怀吟又按了那个“视频通话”按钮一次。
“奶!我想你啦!”
庄怀吟拿着手机那样笑。
他奶也看着这边的人,“哎哟我乖宝。好久没回来啦。”
庄怀吟听见她的声音后变换了些脸色,但老人自己也没发现。
“奶你和爷身体还好吧?”
那边他奶说得很大声,转过身像把老头也叫过来,“你过来,琼宝打电话来啦。”
之后庄怀吟看见他爷也出现在屏幕里,俩人没感冒也没什么异常。
“你们孙子马上就要高考咯,考完就能回家看你们了啦。”
那边他奶的镜头总是晃,俩老头不能全部出现在屏幕里。
“好啊琼宝,我孙子加油啊。”
他奶在很热情地给他分享生活,“这段时间我刷手机视频啊,全都是关于孩子的,看到那些手机里啊,好多人坐在操场,还有人送花呢。”
庄怀吟也跟着哈哈笑,老人看不懂文字,也听不太懂普通话,只能看着视频内容猜个大概。
“是嘞,是成人礼啦!我们已经过完啦。”
他看见他奶的半边脸还挺愧疚,“我都没去见你啊,走不动咯。”
庄怀吟只看着她笑笑,“不要你动啊,我回来不就行了嘛。”
后来都没有说话。
庄怀吟挂掉电话后又那样像在教室一样开始发呆,透过窗户往外面望。
窗沿上什么也没有,过去那里很多天它都挂着徐西淮给自己的丑东西,前段时间被他在抽屉里某一个角落了。
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好仿佛置身在某一片荒无人烟的草地里,在自己跟前的是一棵很大的树,树下有一个很大的秋千不断在晃呀晃。
不存在水天相接,只是一片荒凉,辽阔无际。
一个人也没有。
那些能让自己活下去的悉数给予他的满满当当的爱呢?
怎么没人给我了啊?
某一种冲动让他本能向那个秋千靠近,于是他走近那唯一的一棵大树,慢慢地把自己放在秋千上。
那样晃,轻轻地。
好像看见地球天际线的边缘,弯弯的。
好像那边还有海。
晃得越来高时,他感觉自己快要飞到天上去了。
然后是想,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想说话,想大吼出来。
“谁来后面推一下我吗?推最后一下。”
再高一点就能看见天那一边的海了,美丽的大海,我好像还没见过呢。
后来,树木叶子连着旁逸斜出的枝干一起枯萎了。
后来,秋千的线突然断了。
偌大荒原里什么也没有了,庄怀吟爬起来四处奔跑,什么也没有。
此刻他就是这种感觉。
此世光阴里,倒不是他被谁抛弃了。
明明是他把所有人抛弃了。
庄怀吟在那天晚上打开了智能机,不同于上次的满屏消息,什么也没有。
只有等待自己添加验证的“夏安”。
他没有接受,他不能接受,否则所有的蓄谋已久就前功尽弃了。
他打开了与庄景山的聊天界面,发了一句话。
【庄怀吟:是儿子还是女儿啊?】
可能是这些天哭得太多了,他竟然久违地没有流泪。
在他快要关机时有电话打过来。
庄怀吟还是接了,他感觉自己在自作孽。
心脏一定要再被撕碎了才好,这样才能善罢甘休。
“爸爸不是故意要隐瞒你的,我怕影响你。”
怕影响我?
怕影响我就不应该在这时候有这种事,不应该突然就找女朋友,让自己来到这里……
来到这里遇见徐西淮……
不能善始善终……
可是不来的话,徐西淮就不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庄怀吟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要高考了啊,你这不是拿我的前途开玩笑吗?”
那边没说话。
传进手机里的是风声,医院里怎么会有风声呢,瞿晓欣不会生病吗,宝宝不会着凉吗。爷奶不会感觉冷吗。
怎么会有风声呢。
好像是荒原里的野草掠过自己啊。
“怀吟你为什么不能尝试接受呢?”
他爸爸说得那样恳切。
庄怀吟只是那样平常地开口:“我为什么不能得到全部的爱呢?”
那样歪着头,看着窗外的某处虚空。
“爸爸给你,你还是独一无二的呀琼宝。”
庄怀吟抑制着把手机扔掉的冲动,“别喊我琼宝。”
“我深刻体会爱屋及乌是真的,恨屋及乌也是真的,阿姨人挺好的。”
“但是我还是很讨厌她。”
我就是见不得孩子出生为什么就有那么多的爱,为什么自己要在这个时候经历这些。
“爸爸向你保证,像以前一样爱你。绝不偏心。”
鬼话,要命的鬼话。
“你最好让阿姨自己带着,有钱请保姆,多回老家。不要让爷奶带着,千万不要,只多抱回去给他们看,不要让他们带。”
后来轮到庄怀吟在那里哀求:“我求你了,只多抱回去给他们看看吧,不要留在家里。”
庄怀吟害怕老人带着孩子累,可是最惴惴不安的却是不能让孩子留在老人身边。
留在他们身边了,熟悉了、像对自己一样了……
他就会不被老人需要了……
想想他就害怕,害怕到夜晚的梦里面也诚惶诚恐。
“我不会,怀吟你不要担心这些。好好学习。”
“你相信我琼宝,爸爸向你保证,我只偏向你。我对不起你。”
我只偏向你,他倒没看出来。
我对不起你,他也说不上来哪里对不起了。
一个人养了十几年,自己想要的都给了,也不能只自己“霸占”着他爸一人。
好像也没有哪里对不起。
庄怀吟把电话挂了,终于没有哭着哭着睡着,就那样平静地睡去了。
庄景山第二天来了那里,那是暌违很久,都不记得几个月了,庄怀吟再次见到他。
没有在与玉山苑罗素盈的房子里,只在屏安路口等着,给足庄怀吟往回走不见他的余地。
可是他要吃饭啊,他身上没手机又没零钱,更不能开口和徐西淮说请自己吃食堂了。
中午不吃饭下午就没精力学习了。
他耽误不得啊。
庄景山想得真好啊,想带他走,不知道去哪里,大概率是医院。
这不是在他伤口上撒盐么。
庄怀吟当没看见想上楼,都快到二楼要开门了,他听见外面传来不怎么大的声音。
“琼宝!”
谁在叫啊,妈妈这么叫,爷奶这么叫,徐西淮也这么叫。
不应该都不在吗。
庄怀吟下去时看见着急跑过来的老人,就那样跑过来抱他。
“好久不见我琼宝啊。”
庄景山真会啊。
后来他坐上了车,去到学校附近的一家餐馆,很沉默地吃了一顿饭。
老人说了很多,庄景山一直在说保证的话。
庄怀吟全没听见,只想快点吃完回去玉山苑。
回来时罗素盈已经走了,怕他没带钥匙留着门。
这天在一些闹剧里过去了。
隔天在没有这些闹剧里过去了。
班级有一位同学转了学,去外地考试,庄怀吟再一次进入办公室,说自己坐在后面看不见,要换到前面的空位子去。
老徐肯定同意了。
他们的距离比依旧比高二第一次考试,比一个教室的体对角线还要近,庄怀吟却感觉自己很久没见到徐西淮了。
徐西淮会在他起身回家时走到他身边,就那样不说话。
也许是真听进去了,听他过去说,不要和我说话,我很烦。
徐西淮会很多次牵他的手,庄怀吟只一个劲儿往自己口袋里缩,短袖没有口袋就那样握着拳头。
被徐西淮包裹住时他也不挣扎,因为挣扎需要说话。
徐西淮还是会说话,不过不再说哪一题不会写哪一题什么步骤,也不问了为什么。
因为成绩摆在那,老徐不发成绩单,但是教学楼一楼下面明目张胆地贴着。
徐西淮什么也不问,只握着他的手,庄怀吟不让抱,这个会挣扎,因为开口说话后他就能不管不顾徐西淮,自己跑上二楼进罗素盈家。
很用力挣扎时徐西淮会很难受,上赶着多了他也会难过。
密密麻麻的难过,只能通过手的接触,可是庄怀吟握得那样紧,想捏捏手指也捏不到。
或者只是十指交叉地握一握。
还是密密麻麻的难过。
徐西淮只说,无数次说:“我不是在你身边吗。琼宝。”
很多次又说:“我永远在,你相信我,琼宝。”
庄怀吟只回,很倔强地回:“别喊我琼宝。”
徐西淮会说:“你也可以喊我小乖。”
庄怀吟只回,依旧倔强地回:“我只喊你徐西淮。”
三轮开始在五月中旬,高考前的两三个礼拜。
形式是无休止的考试,很难的、相像的高考试卷模拟。
徐西淮上六百七都很难,那意味着上A大还是不稳。
庄怀吟……他好像无暇顾及这个,又或者是太在乎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脑海里的“怪兽”无时无刻叫嚣着,冲击、撕裂着他的大脑。
叫嚣里喊,用很多种尖锐的、恶劣的、低哑的声音在喊。
“你想去哪里啊?”
“他问我你想去哪里。”
好想哭,他感觉自己又要哭。
那个笔记本都快要被他写完了。
五月终于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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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怀吟,你得允许我功力唐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