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西淮感觉从溪余回来之后时间像按了加速键,小区的银杏叶子也快掉光了,旁逸斜出的枝干光秃秃地,一点儿也不好看。
很多时刻他会止不住想是不是庄怀吟没来烦自己的缘故——
庄怀吟没放任俩人处在两条平行线上,他费尽心思制造相遇,却不再过分越矩,他把徐西淮那句“跟你相处的很多天,都感觉很累”放在心脏很重要的位置,不想让徐医生这么累。
因为他不确定那是不是违心话。
在这一年的秋季结束时,徐西淮才想起了夏季本就应该解决的一件事。
徐医生拿出自己宝贵的一天假,回了一趟他大舅爷家。
立冬这天,是黄远堂医生去世一百天祭日。
徐西淮本可以不回家,毕竟距离自己医院还挺远,需要额外请假,但是有些事情他得弄明白,不得不回去。
“月下梢”依旧很安静,他径直走进,已经有很多亲戚到来,等人到得差不多时大家一起吃午饭,吃完后休息了一会儿,一同前往墓地。
来来回回折腾到太阳快落下,才再次回到“月下梢”,这一整天徐西淮都没看见庄怀吟的身影,在大家交谈正欢时,他竟不自觉发起来呆,想到重逢后俩人的第一次见面。
之前放棺椁的地方现在已经空了出来,但前面放着灵台和黄老的照片,上面依旧有长明灯燃得正旺。
舅母过来和他打招呼,她长得慈祥,由于怕冷,穿着的长外套外面又披着一件大衣,使徐西淮回过神来。
“西淮怎么坐在这不说话?”
徐西淮对他笑了笑,说:“舅母,之前都说完了。”
舅母摸了摸他的头,说:“这些来的人都太大了,不是同一辈,不熟,说不到一块儿去也正常。”
徐西淮放低声音回:“哪有,舅母还把我当小孩儿。”
舅母接着握了握他的手,说:“可不是么,你是声名在外的大医生了,老黄之前就总与我说起你。”
徐西淮回答说:“如果不是黄医生之前带着我,也不会有今天的我。”
舅母说,孩子,都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怎么说得上是谁谁托举你到这步田地的呢。
徐西淮转移话题,问:“黄医生的病人您还有印象么?”
虽然这样问不怎么妥当,毕竟妻子不从事医学领域。
舅母回他:“有些熟悉,平时啊,陆陆续续都会有人来家里看望的,他生前有,生后也有,也是死而无憾了,枉费有那么多人记得。”
徐西淮回说:“黄老高风亮节,应该的。”
他又接着问:“舅母,您对一位叫‘庄怀吟’的男生有印象么?”
这句话他很早以前就应该问的,但是到现在才说出口。
“你说名字我肯定记不太得了,有照片么?见过应该会有印象。”
徐西淮拿出自己的手机,在相册里找到一张照片。
“这小孩儿,没印象。”
徐西淮说:“这是几年前的,现在要成熟一些。”
舅母说大致轮廓不会变,自己真没见过。
那还能知道的,就只能从黄老接诊过的病历里面找,那些在医院,属于病人的隐私信息,自己无权查看。
“西淮你找这位时候什么紧急的事么?是黄医生之前的病人吗?”
徐西淮也不确定,但能有交集,大概率是这样。
“应该是,他之前去了黄老的葬礼。”
舅母说,那就是了,去葬礼的除了亲戚朋友,就只有接诊过的病人。
而庄怀吟与黄老成为“忘年交”的概率过于小,最主要她这个妻子总该知道。
“老黄有个书房,去世后谁也没动过,那里面有些东西,我也看不懂,也许你可以去看看。”
妻子看不懂的,那应该是关于黄老他自己的,与医学领域相关。
“好,哪些不能看您提醒我。”
徐西淮说完这句话后他看到舅母的表情不太好,连忙问“怎么了”。她说:“唉,说到这里,他去世之前什么也没交代,好好地,在很平常的一天就走了……”
徐西淮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那间书房不大,书架上放的大部分与医学相关的书,很多徐西淮也看过,属于神经外科,有专门的一个角落放着课外书,古今中外都有,这些很多徐西淮就只听过没看过了,他不怎么喜欢看这些。
“那抽屉的钥匙在我这儿,你打开就行。”
书房其实挺简陋,除了书架,有一张桌子,还有一张沙发,其余就没什么了。
桌子上面堆了很多书,甚至电脑也还在,没有灰,大抵是固定时间会有人来打扫。
徐西淮打开抽屉,最先看到的是一个红色印章,下面是很多写满字的纸,还有一个信封。
信封上是用黑笔书写,遒劲有力,落笔二字:遗书。
其实他也许早已预感死亡,在自己也不知道的很平常的一天,所以不能什么也没留下。
徐西淮把这封信递给舅母,他看见舅母的手都在颤抖,颤颤巍巍地接着放在自己口袋里,然后若无其事地与徐西淮一起找。
印章是带有“黄远堂”字样的专属印章。下面的纸则是写的很多医学相关的笔记,这些都很好,是很有用的知识。
徐西淮甚至在过目时都不自觉逐字逐句阅读,舅母也看出这孩子求知,开口:“这些放这儿也没用了,儿子经商,用不到这些,你都拿去。”
徐西淮连忙谢过,去开另一个抽屉。
那一个抽屉里只有一个红色封面的本子,他打开首页看了看,知道是一本日记,很旧,红色的牛皮都掉了一些颜色,里面的纸张也很陈旧。
“这是一本日记,黄老有写日记的习惯么?”
舅母点了点头,说:“年轻时总看他写,这本子不至于保存了几十年,应该就是这近些日子,我没见这个。”
徐西淮把本子递给舅母,她的手依旧在颤抖。
“这里面也许有他和您的点点滴滴呢。您日后好好看看。”
舅母说好。
接着徐西淮看了看桌子,桌子上有很多资料,A4纸,放桌子上的肯定没有病历,他没再找,电脑他也不好意思开,也许也有关于病人的秘密资料。
还是舅母先开口:“这电脑密码……我不知道。”
徐西淮说没关系,“我得到这些资料已经感激不尽了,我一定会用在黄老这里学到的知识,帮助更多的人。”
舅母一手拿着笔记本,一手拍着他肩膀,口中一直在念叨:好孩子,好孩子。
之后徐西淮又坐了一会儿,聊了会儿天,就动身走了。
他得到了很多东西,但没得到自己的答案。
房间里待久了突然出来,一阵凉风猛朝他这边吹过来,吹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自己开车来,停在“月下梢”过去一点儿的停车场,走出大门时他看见某一棵光秃秃的银杏树。
那棵树他曾经站在过下面,倚着抽了根烟,思绪随着往空气中飘散的烟雾拉得很远,呆得出神时后背就被人抱住。
此刻,他莫名很想也抽一根烟,但什么也没有。
徐西淮摇了摇脑袋,让自己被迫清醒,虽然刚才那阵凉风让自己已经清醒过一遍。
再清醒一点吧,把与庄怀吟有关的一切从自己的脑袋摘出去。
徐西淮快步走进停车场,拉开门刚坐进去准备出发,手机里消息提示音要命地响了几声。
亮的屏幕看到“庄怀吟”三个字,徐西淮觉得恐怕这一辈子也摘不出去了。
庄怀吟:【在吗在吗徐医生。】
庄怀吟:【今天去哪儿了?怎么不在医院?】
庄怀吟:【你也没回家,今天还回家嘛?】
庄怀吟:【想你了想你了速回[太阳][太阳]】
徐西淮发现某人很热衷于发太阳,他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但不理解却尊重。
徐西淮:【不在。不回家。】
徐西淮发动车辆,往小区里驶去。
今天他不想见到庄怀吟,说不上来为什么,也许他近乎白跑一趟,没得到自己想得到的答案。
这样也挺好。
他只是因为恰逢没有烟而烦闷罢了。
快要到小区时徐西淮莫名想到庄怀吟蹲在自己三楼房子楼梯口的身影,如果自己回家,他刚好在,那么庄怀吟会纠缠。
会问为什么你骗我,你去哪里了,你为什么不和我说,我中午去找你没找到,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去了哪里,你为什么现在这个时间回家,然后重复无数遍你为什么骗我。
徐西淮大概率会说不好听的话,庄怀吟承受不住会开始哭,然后死缠烂打,占下风还很可能会很不要脸地亲上来,徐西淮骂得更狠,然后吵架,各回各家。
之后会类似于冷战几天,再回到平时那样。
不止不休。
徐西淮打开窗户,任由凉风吹进来,调头离去。
手机一直轰炸着,徐西淮受不了,忍受着没有拉黑的冲动,设置了免打扰。
到达酒店时还挺晚,徐西淮在外面吃完晚饭回到酒店,处理些工作躺在床上,回复信息。
正常号他不想回,直接切到工作号。
10\/16 23:14
银杏树:【今天很开心,希望徐医生也是。】
银杏树:【晚安好梦。】
这天正好是去学校那天,因为在操场主席台后台发生了些不怎么愉快的事,徐西淮没觉得有多好,但后来又去到了玉山苑,那一顿饭还算美好。
徐西淮引用这句话。
徐西淮:【那天还可以,如果没有发生插曲就会很好。】
徐西淮:【没必要每天说晚安,十分感谢你。】
10\/21 23:07
银杏树:【一切正常,徐医生喜欢这种生活嘛?】
银杏树:【很平常的这种生活,感觉每天都一样,我觉得挺无聊的。】
徐西淮回复下面一句:【人生大部分时间都不得不这么度过。】
中间还有很多很随意的交谈,大部分说对方什么样的心情,都挺好。
今天对方倒回得很早,已经发来有一会儿了。
11\/7 17:20
银杏树:【先祝徐医生立冬快乐。多穿点衣服别感冒了。】
11\/7 17:21
银杏树:【其次我今天状况很不好,主要是情绪不开心。】
银杏树:【徐医生有不开心的时候么?怎么解决的,我好像需要某一个人才能完美解决,从源头上解决,就是不让不开心的发生,某人能让我的不开心消失。】
徐西看着弯弯绕绕,先回一句“立冬快乐”。
后来那边马上回了过来。
银杏树:【徐医生今天不忙嘛?这么早就开始回消息?】
徐西淮:【请了一天假,没去医院。】
银杏树接下的回答是引用徐西淮刚才回答对方之前回答的话,那句“人生大部分时间都不得不这么度过”。
银杏树:【怎么会呢?大部分时间一个人度过,循规蹈矩地上班下班嘛?徐医生有女朋友嘛?没有体会过上班前亲吻道别,下班后约会的乐趣嘛?】
徐西淮看着对方发过来的一大段,呆呆地看了两秒,他从没想过那种生活。
徐西淮:【我也许一辈子也不会结婚。】
他在手机页面等了很久,看着自己绿色框框发出的那句话,对面还没来回复,约莫又过了十秒,那边才回过来:【徐医生年纪轻轻还长得帅,追你的姑娘恐怕都排到法国啦。】
徐西淮看着对面发过来的话语,心情终于好了一点儿。
徐西淮:【倒不是因为这个。】
再看对方起起伏伏的情绪,他严重怀疑姑娘陷入情感的旋涡。
徐西淮:【你是因为什么伤心呢?今天我恰好有时间,可以倾听你的故事。】
想到故事他又莫名想到和小林护士的对话,算了,还是先不想那个吧。
银杏树:【因为某人不理我,在跟别的小姑娘说话。男人都是大混蛋!】
银杏树:【当然,就徐医生除外。】
那个“就”字不能多想,徐医生也想不到那儿去。
徐西淮斟酌着答案,还真不知道怎么回,怕刺激小姑娘的情绪。
最后徐西淮回了一句:【某人喜欢你吗?】
那边很久没有动静,明明只需要打一个或者两个字的问题。
他看见那边发了一条消息过来,没到一秒又立马删掉了。
徐西淮看清那行字,一愣,而后对方发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发错了,发给某人的,发给你了。”
徐西淮才放下心来。
徐西淮:【没关系。】
银杏树:【今天还是不开心,不扰乱徐医生的情绪了,徐医生好好休息吧。生活不是一定每天都一样的,你才经历小半部分的人生,未来很长,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每天都能异彩纷呈。】
银杏树:【徐医生,你把我当成你的伴侣,想一想,早上我给你做好早餐,在你出门工作时亲吻你,我还能去你医院见你,给你送饭,下午或者晚上我去接你,如果是下午我们一起去约会,散步或者看电影,或者只是牵着手一起走路,如果到晚上,我还能给你按摩,可以一起在家里看电影,然后在睡觉前接吻,还能做更加深入的事。】
银杏树:【是不是很幸福?我觉得超级幸福。】
徐西淮看着大段大段发过来的话出神,他第一想法是对面小姑娘不会真喜欢自己吧,因为刚才对面撤回的那一句话是:“你喜欢我吗?”
徐西淮说,某人喜欢你吗?
“银杏树”回,你喜欢我吗?
第二想法则是,徐西淮在那些预设的场景里,很要命地把对方全部代入了庄怀吟的样子。
他觉得他今天真是疯了……
徐西淮抽了根烟,把对方的备注置顶给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