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怎么来了?”
梁沐沐走过来,责备的眼神投给赵泽身后的梁穆。
梁穆一脸无助,丧得很。
他心里有事,话就特别多,没瞒住爸妈,刚来的路上还被程景行在微信里狠狠修理了一顿。
赵泽没有理梁沐沐,目光始终落在眼前的莫爱身上。
他伸出去的手坚定地横在她身前,像一把斜身相逼的刀,强迫莫爱与他出演这出素不相识的戏。
莫爱始终没有抬手,直直看向赵泽说:“您有何贵干?”
见她语气不善,预感此番前来必不会顺利。
赵泽没再坚持,收回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来看看你母亲的伤势。”
早三个月前不来,现在出了这档事才来,还是来给女儿平事的,莫爱一口回绝,“我妈要午休了,不方便见客。”
话如凌厉的刀锋,迎面向赵泽削过来。
他镜片后的眼微眯,想说什么,程景行适时伸手搭了一下他的肩,劝道:“赵叔,下次再来吧。”
“嗯嗯,正中午呢,别人还要吃饭,走了走了,爸。”梁穆跟着搭腔,却遭了赵泽一道狠厉的眼神,叫他闭嘴。
赵泽对莫爱谦和地说:“是我考虑不周,等你和你母亲方便时我再过来致歉。”
莫爱沉默不语,挡在门前的脚步分毫不让。
然而,身后却传来莫如梅虚弱的叫声:“让他们……进来吧。”
莫爱顿时皱紧眉头。
她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莫如梅了,她口口声声说不要见赵泽,何况是今天这种情况,见面到底想干什么!
赵泽等在原地,观察莫爱的神情,他还是想征得她的同意再进去。
莫爱深深吁出一口气,侧身移步门边,让他们进。
赵泽带着儿子女儿去床边,带来的慰问品由两个助理放到了门口茶台上,琳琅满目,搭积木似的堆叠。
程景行没往里走,留在门边看莫爱。
“吃了吗?”他问,身上的皮质夹克和牛仔裤都是休闲款式,夹克里穿一件黑色羊绒衫,胸口处隐约有几根细小的黄色猫毛。
他手里提着一只保温袋,是给她买的饭。
莫爱不抬眼,摇了摇头说:“你干嘛带他们来?”
“梁穆藏不住事,被他爸妈看出来了,”程景行拉起莫爱的手,将纸袋挂在她手里,“赵叔来道歉是应该的,他人不错,不会乱说话,你放心。”
莫爱刹那移开手,纸袋重又落回程景行手心。
要是程景行知道赵泽就是五年前给钱让她离开的人,不知还会不会觉得他人“不错”。
赵泽的错根本罄竹难书,这话从程景行嘴里说出,跟拿刀捅她似的。
她狠狠剜了程景行一眼,那目光里满盈的委屈隐忍和愤怒,在无声地控诉着他。
程景行看不懂她眼神里隐藏的任何一层意思,只能小心地问:“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莫爱半个字都不想对他说,收回目光,转身去床边。
莫如梅已多年未见过赵泽。
赵泽今天有备而来,是要办一件大事。
他穿了一身褐色粗呢大衣,鬓角有些花白,但不明显,戴金边眼镜,脸部线条分明,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身上有清爽的古龙水味道。
他站在床边,长身玉立,年少时的书卷气依旧。
黑色毛线帽在莫如梅头顶画出标准的半圆,将她脸也仿佛罩进黑暗里。
她已形容枯槁,眼眸深深凹陷,皮肤褶皱如山川沟壑,面色如纸,肩头耸立在下颌旁,轻薄的蓝色病号服都好似可以将她这副骨架压倒。
她看到赵泽的那一刻,呼吸不匀,已有奄奄一息的颓态。
赵泽看着病床上的莫如梅,表面关心,实则眼里静得如一滩死水,话语客套,俨然一副家长替孩子说好话的姿态。
“这事一定是沐沐的过错,您好好养伤,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我说。”
“没、没什么需要了……”莫如梅异常乖顺,她不太敢抬眼看赵泽,目光有意无意地往梁沐沐身上飘。
有人敲门进来,莫爱垫脚,视线越过程景行和梁穆两个高大身影,惊讶地看到了孟育之穿着白褂,挂着听诊器走进来。
“哇,今天这么热闹,”孟育之进门看到一桌的营养品,又看见床边围着一圈人,“哦哦……赵叔您来了。”
孟育之向赵泽伸出手,赵泽慈笑着与他交握,说:“原来是育之啊,你是主治医生?可真是巧。”
莫爱招呼孟育之走到床边说:“不是让你调休回去休息吗?怎么又来了?”
孟育之心头一暖,笑着拍她肩膀道:“我没事,在家睡不着,来看看阿姨。”
说完对她眨了眨眼,取下脖子上的听诊器,到床前查看莫如梅。
梁穆人未动,眼珠转动,斜斜看向阴云密布的程景行,他静得像座冰山。
“体温多少?”孟育之问。
莫爱答:“36度5。”
孟育之:“胃口怎么样,中午吃什么了?”
莫爱指指放在桌板上的鱼粥,还冒着热腾腾的水汽。
孟育之没再问,检查完心律,便小声对莫爱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别拘着她,如果骨折的地方痛,你及时告诉我。”
莫爱点头,明白他意思。
百无禁忌,是因为时间不多了。
“育之啊,后续还要做什么治疗?你可尽管安排,一切我会承担。”赵泽隔着床问道。
孟育之当着病人的面,也不好直说其实已经药石无用了,只好说:“髋部骨折的情况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慢慢养着。”
“嗯,那莫小姐,”赵泽转向莫爱,“我会派人照应你们,实在非常抱歉。沐沐其实很少自己开车,技术不精,冲撞到你母亲,是我做父亲的失职,任何责任我来承担。”
他真正失职的难道不是对她们母女的抛弃吗?这么多年,他可曾为她们承担过责任?
事到如今,莫如梅已快入土,他竟能将这些话恬不知耻地说与莫爱听,恍若他们之间从不存在任何纠葛,那演技,堪称绝世名伶。
莫如梅面色惨白,接受了某种命运的安排。
她低下头,默默承受着赵泽一句句扎到心里的伪善道歉。
但,莫爱忍不了。
赵泽不来也罢,这些话她听不见也罢,偏生他一定要在人之将死的时候,以这副陌生人的姿态来装模作样。
半生都在逃避责任的男人,现在还在为隐瞒丑闻扮演好父亲的角色。莫爱一阵恶心,目光凛然地说:“赵先生承担得了什么责任?”
赵泽讶异,很快镇定说:“莫小姐有要求不妨直说,我一定做到你满意。”
“好啊,”莫爱拿出手机,冷着脸说,“行人在人行道上被车撞,车是全责吧,我同事已经把监控录像调给我了。”
梁沐沐和梁穆登时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