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敏先开场破冰,她就坐在程景行左边,主动介绍对方公司的领头人,“程董,这是弘阳建材公司总经理聂总……”
“刚刚我们已经见过了,”程景行微笑着打断,看向右边的聂总,“聂总,我们还是直接进入正题吧。”
聂总应声点头,说:“那当然好。在此之前,我想跟您说明一下,昨天我们集团董事长余总听说您要参会,他马上订了机票,要飞过来的,可海城天气太差,又下雪,飞机晚点,赶不上了,他委托我向您问好。”
正在桌尾给客人添茶水的莫爱,听到这么狗腿的一段话,她都能猜到程景行心里有多反感。
此时,程景行食指指腹在腕表的真皮表带上摩挲,眉毛微扬,的确是不爽了。
会务谈判讲究职级对等。
弘阳建材是正华集团的全资子公司,聂总只是弘阳建材的总经理,在正华集团没有任何职务。
而本立这边,程景行是华中地区的负责人,还是本立集团的董事,掌管一方事务,实权在握。
更何况,本立是有百年基业的跨国建筑集团,正华的体量在全国还没排进前十。
无论组织架构还是行业地位,程景行和聂总都不在一个档次上,谈什么对等。
聂总刻意说余总要来参会,就是给今天职级不对等的情况做解释,让程景行知道,他们正华不是不懂规矩,对本立,他们是非常重视的。
程景行对这些虚与委蛇的话术很不感冒。
他不迷信职级,只要是有实力,真诚守信的人,什么职级他都愿意合作。
他讨厌的是虚情假意的场面话,以及聂总不重实事的态度。
他轻咳一声,抬眼准备说话时,浑身都披上一层伪造的客气。
“余总日理万机,这次是我临时决定参会的,以后单独跟余总约时间。我们开始吧。”
何岳提着程景行的公文包走到他身边,准备把Urban oasis的施工图纸拿出来。
程景行手挡了一下,何岳立即合上包,等待他的指示。
白敏在近处,看到了这细微的动作,感觉程景行对合作不看好,凑上前要跟程景行耳语。
程景行转头拿起白瓷茶杯喝一口茶,白敏半起的身体被茶杯拦下,只能尴尬地坐回去。
橙黄明亮的茶汤,味浓略带回甘,这种口感的岩茶,一般入不了他的喉。
但这杯茶,例外。
——
“Urban oasis是沿海山林地区的建筑群,目前还在设计定稿阶段,没有成型的方案出来,这次只好简单向聂总咨询一下。”
两三句话,程景行把这场会的调子定下来,只是咨询浅谈,不会深入到合作谈判。
这显然不符合聂总的期望,白敏作为牵线人,此时也面露难色。
她早挑明弘阳是吴明森撑腰的,程景行却是完全不买账。
“就拿其中一个图书馆来说说我们对材料的要求吧。白总,麻烦你介绍一下。”
程景行说完,何岳马上到投影控制台那里调出一栋建筑的总平面图。
白敏用激光笔点着图片位置,开始介绍。
图上是一座简约的中式书院,整体结构大量使用通体金属和木制格栅,外观宛如书简铺陈开来,宽大飞檐,明朗气窗。
雀替挂落线条简明,不刻意雕栏画柱,只讲究对称与平衡,屋顶斜坡用了黛瓦,古朴大方,与周围的山林色调融合。
山涧深深,春水煮茶,辟一处书香院落,沉浸阅读,好美的一座图书馆。
莫爱站在会议桌中段的左侧,本该留意桌面上客人的茶水纸笔需求,却不禁被设计图吸引,侧腰转向屏幕看得出神,连客人问她要烟灰缸都没听见,客人只能起身来跟她说。
“嗯,好的,您稍等。”
莫爱回过神,转身去拿烟灰缸,某种潜意识里的感觉作祟,她无意中看向了程景行,他目光不偏不移地落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到完全不在意桌上另外十多个人会察觉到。
不知他这样看了她多久,莫爱沉沉舒一口气,断开目光,走去工作间拿烟灰缸。
会议后程,无聊冗长,莫爱端着保温茶壶加了两圈茶水,连她都看得出这场谈判两方地位悬殊。
程景行兴致缺缺,话说得极客气,却也是极疏远防备着的。而弘阳这边的十几号人,都是公司中高层,搜肠刮肚把自身优势说了个遍。程景行脸上的客套微笑如故,没有透露一丝情绪。
聂总说:“我们有自己的矿山资源,出的花岗岩耐久性极好,价格虽然在同行中不占优势,但我们可以为本立做特别申请。我看这个设计稿中有大量的金属构件,这刚好是我们的领域,国内能做这个的没几家,我们就可以……”
絮絮叨叨的介绍莫爱听得像念经。
她见程景行的茶杯又见底,走到他身后,微微倾身,伸手拿过他手边的白瓷茶杯,撤后一步,将保温杯里的茶水倒进茶杯里。
嘴上还在念经的聂总突然靠近程景行,声音略微变小说:“程董,您要是担心我们弘阳的产品多样性不够,供应上出现问题,吃不下您这一单,您可以放心,我们正华集团也做供应链的,集团可以给我们支持。”
正华集团?
莫爱倒茶的手抖了一下,滚烫茶水偏离进入茶杯的轨道,淋到了她握着杯柄的手指上,灼烫的液体渗入指尖,她吃痛松手,“咚”一声杯子在隔音地毯上砸出一声闷响。
所有人都惊动了,程景行回眸看过来,目光胶着,不动声色。
莫爱立马将烫红的两节手指藏到背后,躬身对会场所有人说:“对不起。”
保洁人员马上来清扫地面,莫爱用对讲机叫其他同事给程景行再沏一杯茶。
“今天就到这吧。”程景行蓦然起身,宣布会议结束。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置可否,聂总迅速把眼神递给白敏。
白敏早已忍不住,起身要拉程景行的胳膊,让他留步,马上整个人被一股强力拉回,是何岳拉住她,眼神警告她不许再靠近程景行一步。
拉扯之际,程景行已离开座位,离席那刻,客套的微笑消失了,克制的脾性也不想藏了。
他被这如坐针毡的会折磨了一下午,此时冷峻的黑眸如寒潭里的冰。
他径直走到莫爱身边,不算温柔地拉过她藏在背后的手,看到她通红的手指因疼痛在微微颤抖。
“你放开,都看着呢。”莫爱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羞愤不已。
程景行无视她的话,问:“哪里有洗手池?”
莫爱手腕运力想从他手里抽走自己的手,但摆脱不掉。
“别动,我不想伤到你。”程景行发来冷漠的警告。
莫爱只能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茶水间。
程景行不由分说,扯着她进了茶水间。
门一关,外面多混乱的议论他都不管,只专心捉住她烫伤的手指,放在水龙头下冲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