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闻道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
张家从前在城里有宅院,张衍幼时生活在城里,跟甄闻道是近邻。
两人是一起穿开裆裤骑竹马的交情。
互相之间不可谓不了解。
就是有一点点好笑……
别人家的是诗词神童,张家“农具神童”。
哦,还有一个大龄神童,给牛接生。
营造这种名声,是为了将来竞争里正吗?
张家兄弟没听出甄闻道语气中的质疑,都谦虚地说:“我们阿耶是最好的!不仅有远见,还慈爱。阿娘也很好,常常夸我们……”
接下来是炫阿耶阿娘。
甄闻道:“……”
还别说,挺羡慕张衍,儿子都是大孝子。
但神童张川柏真不是浪得虚名。
他很快说起自己的来意:“我想做的肥料,需要熟石膏,然后跟人尿、水混合。想来医馆会用到石膏,知道哪里可以买……”
他神色自信,眼睛仿佛蕴含着星星,对自己所做的事很自豪。
甄闻道这回真的惊讶了。
他是医师,通过太医署考核认证的,对医药浸淫半生。
所谓一窍通百窍通,虽然张川柏只说了用料,没说配比和具体制作方法……
但甄闻道敏锐地察觉,张川柏说的肥料配方蕴含着丹方、药方原理。
张衍还懂丹方道学?
深藏不露啊!
“远志知道哪里有卖熟石膏,你带弟弟去买吧!若是钱没带够,我这里有。”甄闻道和蔼地说。
大唐钱荒,除了铜钱之外,布匹也是硬通货。
市井乡间交易,以物易物更常见。
甄闻道没看见张家兄弟带布匹进城,故而有此一说。
张川柏高兴地说:“多谢医师!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先买少量熟石膏,在您这里配一次氮肥,可行再大量买。”
甄闻道诧异,笑问:“这是你家的秘方,不怕我偷学?”
张川柏的神色更诧异:“医师是我阿耶的好友、阿兄的老师啊!”
……除了用熟石膏、人尿和水做尿素类氮肥,他还知道用鲜牛粪和黄豆粉做氨水。
黄豆粉用料比例很低,成本可控,但自家缺大量鲜牛粪。
还有磷钾复合肥,要用到磷酸钙和草木灰。
有了这些梦中情肥,张川柏对于自家粮食增产信心满满。
只是一道氮肥的配方而已,甄医师对大兄那么好,传就传吧~
甄闻道不知张川柏心中所想,高兴地说:“你们不把我当外人,那我也长长见识,看看这丹方做的肥料是什么样的。”
学医之人,永远要充满好奇心。
大胆尝试、小心辨证。
听张川柏说起肥料熟门熟路,他终于相信……秧马真是张三郎想到的?
肥料的配方也是张三郎想到的?
张家小神童,震惊甄医师一百年~~
……
从甄闻道书房出来,走出一段距离,张远志嘿嘿笑道:“幸好有阿弟,师父没追究我没背书。”
“阿兄,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耶娘对你寄予厚望……”张川柏鼓着脸,严肃地叮嘱。
张远志搂住弟弟的肩膀,加快脚步:“好好好!阿兄带你去市里,先带你吃蒸饼,再去买熟石膏。”
“要肉馅的。”
“好。”
今日医馆里没什么客人,赵贞固和黎平在忙各自的事。
张川柏走出来,见赵贞固安然无恙,很是诧异:“赵兄,你没事?”
“……我应该有事?”赵贞固满脸无奈。
“可是,你喝了火药啊!”张川柏震惊。
难不成……火药真的能口服?
是他肤浅了。
“呃,我吞下的不多。”赵贞固尴尬,“好吧!我承认我考虑不周,关于火药的使用,我需要再做其他尝试……”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
孙神医发明的药方,一定有很重要的用途!
“研究火药的话,我可能有一点点建议。”张川柏说,“等我把氮肥做出来,再跟赵兄说。”
“好啊!”赵贞固随口答应。
并不觉得小儿郎能有什么好建议。
张远志在一旁说:“我阿弟今晚要留宿,跟我们挤一挤。放心,阿弟昨晚洗过澡,身上没有虱子。”
“可以!他就睡我们中间。张三,你阿兄睡觉爱放屁,他在家睡放不放……”
赵贞固的话没说完,张远志拉着弟弟一溜烟跑远了。
……
“阿兄,你两个师兄真有趣。”张川柏诚实地评价。
“你觉得有趣?”张远志叹道,“今日你这外人在,大师兄收敛很多。你不知道,大师兄是怎么欺负我们的……”
赵元,字贞固,祖籍河间,祖父在隋朝时曾任黎阳县令。
“大师兄祖父比我们祖父官职高,他家境不错,还擅长音律。”张远志说。
“所以?”张川柏莫名其妙,“这跟他欺负你有什么关系?”
“他嫉妒我啊!”张远志一脸气愤,“他自认家境比我好,入门比我早,可师父对我比他好。”
张川柏:……
阿兄是不是想得有点多?
就他所见,赵贞固不仅找阿兄试药,还直接给黎平灌药。
说不上嫉妒谁,根本是无差别攻击。
虽然将信将疑,他还是偏袒心疼兄长。
“阿兄,如果他真的欺负你,你就还手。”张川柏说,“还可以跟医师告状。”
张远志摸摸张川柏的头:“还用你说!每次他欺负我,都‘恰好’被师父看见。所以你今日也见到,师父直接把药灌他口中,就是惩罚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
张川柏彻底不知该如何评价。
果然有什么样的老师,就有什么样的学生。
不知道阿耶说的“名士曹公”是什么样的人?
自己真的要去拜师吗?
走在路上,张川柏又面露失望:“是土路啊……我怎么记得是石板路呢?”
梦中所见,江南烟雨中,总有雨打青石板。
张远志说:“就是土路啊!就算是长安城,也是黄土压实的路面。大师兄去过长安城,他说……”
三十八条主街,路边的榆树、槐树,坊墙内的深宅大院、飞檐重楼。
张远志满满向往,最后总结:“大师兄就是故意跟我们炫耀他去过长安城。哼哼……”
“阿兄……你是不是对赵兄成见太大?”张川柏不由得问。
“他就是嫉妒我!”张远志固执己见。
兄弟俩很快忘了长安,也忘了肥料,有诱人的香味往鼻孔里钻。
“鸡汤面!我闻出来了……阿弟,我们不吃蒸饼,吃鸡汤面!”张远志兴致勃勃。
“这也闻得出?”
“无他,唯嘴馋尔!”
“那很贵吧?我们要买熟石膏。”张川柏犹豫。
鸡汤面我所欲也,肥料亦我所欲也!
可……确实很想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