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营帐,萧云笙便再也按捺不住胸腔里汹涌的腥气连连咳嗽起来。
刚找出药瓶,就听到门帘处传来的脚步声。
握着药的手微微扣住,萧云笙皱紧眉头,“谁?”
“夫君。”
傅蓉脚步一顿,目光落在萧云笙手中捏着的药瓶上,脸上笑着:“怎么了,是妾身啊。你已经好久没同妾身说话了,还在生我的气么。”
等到她走到近处,萧云笙皱着的眉才平复下去,却没主动交谈的意思。
那日刚谈起篝火晚宴,傅蓉虽然说得滴水不漏,可当时抗拒的模样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就连江月切好烤肉送到她眼前,嘴上虽然夸,可她却连碰都没碰一下,甚至还有一瞬间的厌恶。
萧云笙从前并没有多想。
可就在方才那一瞬,他突然觉得他这个妻有些‘假’。
好似除了在床榻间,其他时候总是刻意演出一个合格的妻,有那么一瞬,他几乎怀疑他认错了人,眼前人根本不是那时在街头救乞丐的女子。
当街能毫无芥蒂救治乞丐的女子,绝不会露出那般嫌弃的模样,萧云笙眼眸愈发变得沉重。
咬了咬牙,傅蓉不动声色垂下眼,佯装羞涩地搅动着手帕:“我打听过了,往年军中篝火夫君都是在这里宿上一夜的,今夜若夫君愿意,妾身想留下陪您。虽说军中人多,可妾身小心点,也有别的一番滋味……”
“夫人做得足够多了,其实你不必勉强自己。”
这般明晃晃的暗示,萧云笙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却眉眼舒缓了大半。
白日傅蓉维持着端庄,身份,别说说出这样夫妻间的私房话,就是主动拉一拉手都是能躲就躲,此刻这样主动示好,他也不该拿着那一点点不痛快继续冷落了妻。
只是……
比起上次,只稍微有些小心思的‘新鲜感’都让他一发不可收拾,这次不知为何,这般赤裸裸的暗示心里却连一丝涟漪都没泛滥。
抬起手刚想执起傅蓉的手。
突然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尖厉的哭声。
萧云笙眉头一皱,快步出了营帐。
傅蓉却没半分意外,慢条斯理将帕子收进袖口又理了理发髻,这才跟着出去。
原本还在篝火旁欢笑的人在就围成了一圈。
江月站在中间好似站都站不住了,手上紧紧捏着半盏烧毁了的孔明灯,早就哭得泣不成声,看上去格外无助。
“怎么回事?”
听见萧云笙的声音,江月好似找到救命稻草,顿时眼前一亮般回过神扑了过来。
“将军,求您,替奴婢找找妹妹,她不见了,奴婢只找到了这个灯,她一定是出事了。”
她不该让星星一个人去玩,更不该这么晚才发觉出了事。
她四处都寻了,只有这半盏灯。
星星虽然大大咧咧,从小也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好从来不敢离她太远,若不是出了事,不可能一直躲着不出来。
萧云笙扶着她的肩,拦住了江月下跪的动作。
见她眼眶里都是通红的血丝,浑身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竟有些不忍。
“兴许是她躲到哪,故意让你着急呢?小孩子顽皮,若是躲进了什么山洞,藏进了什么水渠一时半会找不到也是有的。说不定过一会就出来了。”
听着这娇柔的嗓音,江月缓缓抬头,这才瞧见了站在萧云笙身后的傅蓉脸上高深莫测的笑容。
原本混沌的大脑顿时找到了方向,挣扎地站起身,踉跄的上前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小姐……你……是你……”
之前几个时辰都没事,偏傅蓉来了,星星就不见了。
她不得不得多想。
不等她说什么,傅蓉一把攥住她的手,“瞧你,都哭红了眼,怪可怜见的,我陪你去找,说不定你找不到的人,我一去就找到了。”
这样好似姊妹情深般安抚让围观的士卒都跟着夸赞,可攥在手腕上的力道之大只有江月才知道,也只有她听出这话里的意思,只能咬牙点了点头。
“既如此,就麻烦小姐陪奴婢再找一遍。”
傅蓉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还不忘回头装模作样恳求萧云笙:“夫君,不如你也带着人再去另一边找一找,人多力量大。”
“这是自然。只是夜深,夫人让人多带几个火把照亮。”
萧云笙转眸看了眼江月,张了张嘴,到底把安抚的话咽了回去,只对着傅蓉不放心的吩咐。
有妻在,安抚的话不必他说,男女间也需要避嫌。
眼神扫过几个领队,顿时士卒一个个正色起来,反应过来快速分队四散开去找人。
“分四队,马上去找人。”
等人都走远了,握着江月的手这才松开,只这么一会,手腕被掐出了印。
江月强忍着心里的不甘,紧盯着傅蓉。
“星星在哪?”
苏嬷嬷冷哼一声,语气里毫不掩饰的不悦和威胁:“江月,怎么和小姐说话呢,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么?还是忘了小姐要帮你找妹妹。”
江月深吸一口气,直直看着眼前这让人作呕的主仆,即使再不甘,也只能攥紧了手。
“……奴婢不敢。既然小姐说要帮我找妹妹,还请明示。”
“求人,也要有个求人的态度。跪下。”
见她俩面上嘲弄更浓,江月咬紧了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奴婢实在不知做错了什么要小姐如此对星星,还请明示。”
傅蓉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很看不惯她这副不识抬举的模样,面容在四周的火把照射下,竟有些阴险妩媚,“你以为瞒着我求萧云笙要回藉契,换回自由,在我面前骨头就硬了?
信不信,就算你拿回藉契,我也有本事让你乖乖求着我主动回来,继续做我听话的狗。”
她知道了。
竟然是为了这事!
江月脸色愈发失了血色。
思索到底是哪里泄露了消息。
即使努力平复着情绪,可眼中的心虚太过明显,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所以你就把星星藏起来了……你对星星做了什么!”
傅蓉更加漫不经心:“我说过了,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跪下!
这会我还能保证她还活着,再过一会她若是死了,就是死在你耽误的时间。”
知道这是故意作践羞辱她的。
可江月却不敢赌。
咬紧的牙关猛地一松,晃动的身子认命般跪下,缓缓弯了腰肢,头贴在地上的地上那一刻眼里早已噙满了泪水也无声隐入泥里,只剩满心屈辱。
“求小姐替奴婢找到她。”
“乖。这才像话。”
傅蓉捂着嘴轻轻笑着,和苏嬷嬷一前一后带着路。
江月迟疑一瞬,急忙跟在后面。
直到拐到营地后面的暗渠,苏嬷嬷拿起哨子吹了一声。
只听见咚的一声,什么东西从上游砸了下来落进了水渠,不一会水面上缓缓飘过来一个黑影。
看着轮廓,正是人的形状。
随着水上下浮动,不知生死,无声无息,随时都有可能被水吞没消失。
“星星!”
巨大的惊慌瞬间将她吞没,江月拼了命地冲进水里,拼了命将人抱在怀里,浑身爆发了惊人的力气连拖带拽好不容易把人拉上了岸。
顾不得喘息,江月急忙拨开星星脸上的湿发,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缓缓放在她鼻下,屏住了呼吸。
直到感受到手心传来微弱的呼吸,悬着的心勉强落了地。
可后怕带来的惊慌和心痛如同蚀骨得毒,痛得她窒息难忍。
刚要背起星星回军营找军医。
岸上的苏嬷嬷大声叫嚷起来,“找到人了!找到人啦!”
远处的火纷纷往这边快速聚拢。
等萧云笙出现时,看到围了一圈士卒去帮江月,转眸见傅蓉坐在草地上早就没了优雅抱着膝盖冷得发抖,心里一动。
苏嬷嬷心疼地替她捂着胸口:“小姐,你又不会水,救人的事让别人来就是了,你何必……哎。”
“苏嬷嬷快别说了,我没事,还是先去看看江月姊妹两个怎么样了。啊,夫君!你来了。”
“夫人实在让我惊喜,一如当年初见你时那般心善。”
之前那点芥蒂彻底烟消云散,伸手将人拉在怀里。
傅蓉微微一愣,掩住眼里的迟疑,扶着手臂还不忘露出担忧的模样一直往江月那边看。
见萧云生脸上愈发动容,苏嬷嬷趁机开口,扯着嗓子让周围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小姐太着急救人,老奴拉都没拉住,可那江月连一句谢谢都没有,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了。”
“苏嬷嬷别乱说,江月这是关心则乱,再说了救人哪里就是为了那一句谢谢呢。”
江月只顾着跟着被抱起来的星星走,听到这话不解的转头,眼眸一缩。
原本还远远站在岸边的傅蓉不知何时身上沾满了泥水,头发凌乱,比她更像下水救人的狼狈,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可见到一旁的萧云笙皱紧了眉一副对她失望透顶的冷淡,哪里还能不懂傅蓉的手段。
一股说不出的苦涩从心里翻涌,翻腾,一路攀升到她的喉咙,叫嚣着嘶吼着想要冲破一切去撕开傅蓉的面具。
可看到奄奄一息的星星,只能先咬牙转身送星星去军医那。
催吐吐出了肺里的水,好在并无大碍,只用吃两日药养一养就好。
江月蹲在炉子旁好不容易熬好了药准备喂给星星,一颗心都还未曾落下。
就见傅蓉换了衣衫过来,抬手便将那药碗提翻。
一碗滚烫的药汁化成了滚滚的白雾,顷刻间被土吸收了干净。
江月瞪着一双猩红的眼,再也按捺不住愤怒,低吼出声:“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