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十,北户氏庄园。
“啪”
先布捂着脸颊,呆立在堂前,面前的父亲面沉似水,骂道:“你要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介庶子,还伯女?那是你可以想的事情吗?”
先布有些不甘,可任凭他涨红了脸,也无法说出自己心中的不忿,毕竟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位父亲给的,只要他动动嘴,自己就会一无所有,最终千言万语,只窝囊地 憋出一个“唯”字。
“滚下去!”北户氏家主怒斥一声,便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开什么玩笑,甘陇氏再落魄那也是领主伯爵,为一介庶子向领主提亲,迎娶伯女,传出去岂不叫人说我北户氏目中无人?虽然平时僭越惯了,但这婚姻之事那可是真要遭受非议的!
先布低下头,行了一礼,失魂落魄地起身,便要往堂外走去。这时候,门口有两人正说说笑笑进来,与他正面相遇,正是他的两个弟弟,二人却没有打招呼,只冷冷瞪了他两眼,绕过他去找父亲。再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背后传来几声父慈子孝的谈话声。
“哦?那几个甘陇氏的人愿意投效我们了?”
“阿父放心,威逼利诱如何不可?”
“嘿嘿嘿,只等那一日大婚,趁人声鼎沸,吾等趁机控制城门,邑城便能落入我手!”
“哈哈哈哈,好,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大婚?什么大婚?
先布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自顾自往外走。他的母亲不过是陪嫁的丫鬟,缙安氏出身的主母受孕后,作为替代品上了家主的床榻。可谁知主母的头一胎竟然流产,而与此同时陪嫁的丫鬟却怀上了孩子,主母认为是丫鬟克死了自己的孩子,夺走了气运,因此怀恨在心,对他也恨屋及乌。作为家主的父亲很重视缙安氏的力量,自然也不在意,甚至与那位主母一道对自己孰视无睹。如今母亲已经离世,自己在这家中更像个外人,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不过是身负勇力,还有利用价值罢了。
这时一个家仆抱着一卷竹简疾步走了过来,一不留神撞在先布胸口上,竹简掉落在地,家仆连声道歉。先布却在滚动展开的竹简上看到伯女二字,连忙拿起观瞧。
“正月初五…伯女…嫁与缙安氏…第三子无疾?”
…
缙安氏庄园。
“哈哈哈哈!”洪渊手上也拿着一卷竹简,开怀大笑。
“阿父,阿父,让我看看!”三子无疾抢过竹简,一字一句看过上面的内容,脸上已是耐不住的狂喜。
“哼,你这不成器的小子!”心情大好的洪渊捋了捋胡须笑骂道。
“嘿嘿嘿,阿父说的是,阿父这么精明厉害,孩儿成器也是比不上阿父啊!”喜滋滋的无疾拍着洪渊的马匹,手上抱着那卷竹简好似宝贝一般,生怕被人抢了去。
无忌一条手臂挂在这老三脖子上说道:“无疾啊,为了你这好事,大兄可是没少出力跑腿,你就不表示表示?”
无疾立刻露出义正言辞的表情道:“大兄哪里的话,我无疾最是义薄云天,大兄带我如此恩重,我哪能不放在心上啊,走走走,我听说城中最近开了一家酒肆,咱们一同去乐一乐!”
“还有我呢?”无荆面无表情道。
“仲兄同去,同去!”
…
邑城,有余记。
先布一口一口地灌着酒,血红的双目紧盯着街道上往来的行人车驾,耳边仍回荡着乐倌弹唱的《蒹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是嫡子?为什么我空负勇力,却得不到父亲的重视?那两个弟弟如豚犬一般父亲却视若珍宝?为什么自己上阵杀敌,立下多少军功却连自己爱慕的女子也无法守护。
他越喝越苦闷,一坛酒喝完,索性把空坛子砸碎在地,大叫到:“伙计,上酒!”
然后,就看到一人抱着酒坛子来到案几边上坐下,他斜眼看去,见是伯云,遂沉下烦躁,抱歉道:“贤弟莫怪,某失礼了…”
伯云惊诧问道:“先布兄为何愁眉苦脸,最近可是遇到烦心之事?”
先布摇摇头道:“烦心之事何其多,无可与人道也…”
伯云正给他倒着酒,这时候楼梯间脚步声起,先布一个激灵,转头推开屏风看去,却发现上来的不是自己的意中人,而是…缙安氏的三个嫡子。
无疾?
先布一眼认出三人中的那个矮胖子,一脸吊儿郎当的样子,重不能提,走两步就喘的体格。凭什么,这样一个战场上徒手就能将其杀死的废物,仅仅靠着嫡子的身份就能迎娶伯女?
先布眼中竟泛起杀意。
上楼的三个人认出了先布,毕竟两家走得近,子弟间都见过面,虽然都不是很看得起这个庶子,表面工夫总要做一下。无忌拱拱手道:“原来是先布兄啊,今日竟碰巧在此,缘分缘分。”
然则先布没有搭话,只死死盯着最后面的无疾。无疾被盯毛了,梗着脖子道:“庶子,你看甚啊?”
“嗯?”
真是越恨什么,那张嘴就越说什么。顿时先布暴怒,眼看就要动起手来,伯云赶忙站到中间打圆场道:“对不住,对不住,先布兄他喝多了,三位见谅,请便…先布兄,先坐下来吧!”
这才将先布劝下,而那缙安氏的三人在另一隔间坐下,老三无疾声音却叫得老大:“大兄,仲兄,你们可是我的好兄长啊,嘿嘿嘿,真是想不到啊,美若天仙的伯女就要成我内人了,二位兄长功不可没呀,这杯酒老弟敬二位兄长…”
“哐当!”
那边装满酒的坛子应声而碎,打断了无疾的话。无疾恼怒,打开屏风大骂道:“庶子,你有病是不?喝酒就好好喝,别再此处撒酒疯!”
先布亦拉开屏风,暴喝道:“你这豚犬一般的狗贼,也配娶伯女?你再敢犬吠,老子徒手宰了你!”
无疾似乎听出了什么,嘲笑道:“哦,原来是嫉妒我啊,哈哈哈哈,你个庶子竟然也敢觊觎伯女,怕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哈哈哈哈…”
“我杀了你!”先布忍无可忍,就要动起手来,被伯云一把抱住。
“杀我?你也配?”无疾丝毫不怕,继续刺激先布道:“下月初五,我不但要娶了伯女,当天晚上,我还要好好享受享受!哈哈哈哈!”
这话说得放肆,无忌与无荆也不由得皱眉,说道:“无疾,慎言!”
就在伯云快控制不住先布时,后者的随行家仆疾步上楼来,递过一张丝绢来。先布接过一看,暴怒的情绪一下子冷却下来,忽地从窗子一跃而下,驾着马车迅速离去了。
无疾还在骂骂咧咧,而伯云看着离去的车驾,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