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素道:“通常来说,本派要做什么事,自然早在江湖上铺有暗子,压根也轮不到每一甲子才能下山一次的正经弟子出手。只是那耿烈平时缩在山门之中,不常出来,此事便略耽搁了几年。这次遇到宿真求援,正好我便把两件事一起做了,既不违江湖道义,师父师祖也不能怪我多管闲事。”她皱一皱眉,又道:“何况,俗语说‘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我这次下山,时限只有三年……若不彻底解决了此事,出云派和伏牛派相隔如此之近,以后麻烦事还是会有的。”
李俨叹道:“如此真是多谢齐少侠和奚公子了。”旁边秦如烟插口问道:“宿真跟我们说,齐少侠给那耿熙老儿吃了蛊虫?”面上微有不赞成之色。
奚笪笑道:“她哪有什么蛊虫,是我前几天在洛京买的一包糖,给她吃着玩的,就被她这样用。”他笑盈盈地望向纨素侧脸。纨素白他一眼,正色道:“离恨天并没有蛊苗的传承,也没收过蛊苗的东西在手里。但我当时看那耿熙,心思深沉,反应极快,而且不管是对他大哥耿烈还是对其他兄弟,都很难说真有什么情谊。”她摇摇头,接着道:“耿照既然要回少林找执法堂投案,耿熙为了他自己的安危,只怕甫一离了我们的眼睛,就要杀人灭口了。我寻思着,吓唬吓唬他也有好处。”
宿真道:“原来是假的。”又道:“那白烟呢?四姐姐昨天答应,要把白烟的配法传给本派的。”撒娇撒痴,离了座位,两手环着纨素脖子,就要往纨素膝盖上坐。
李俨无奈一笑,制止道:“宿真!你成点人样,行不行?”纨素不以为意,伸手搂住妹妹,笑道:“别催,我几时说过不给?你去拿纸笔来,我把方子写给你就是了。你在人家出云派赖了九年,学了人家的本事,又蹭吃了人家那么多鸡鸭鱼肉,还要带累人家替你编谎……这还是第一次起意要为门派做点贡献,我哪能不支持你?”此言一出,众人皆笑了,宿真也不脸红,向李俨笑道:“掌门听见了,我姐姐说了,这得算我给门派的贡献!”便起身离桌,去拿纸笔去了。
待宿真离席,秦如烟在椅子背后抱出一个平平无奇的长木匣子来,向纨素、奚笪两人道:“出云派家底不厚,没什么正经东西可以谢两位……”她抱着盒子,走到奚笪一侧,纨素和奚笪皆离席站起,等着她的下文。只见她把那匣子放在一处空椅子上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把形制古朴的琴。这琴长三尺七寸,琴身通体黑色,非铁非木,非金非玉,一时看不出什么材质,在日光下隐隐透出青色异光。这琴并未按弦,琴身侧面以白玉镶嵌,拼出月初至月末二十八枚月相图来。琴头镶嵌嫦娥奔月图像,琴铭是“天涯朗照”四个篆字。秦如烟道:“这也不是什么名琴……我听宿真说,那伏牛派的耿天雄,拿铁鞭砸了奚公子的琴,也不知道是否有什么损伤。这琴是我出云派所传,相传啊是前朝一位名匠所制。材质是他所偶然获得的一块奇石……琴身极其坚韧,纵是削铁如泥的宝剑,也不能留下划痕。也不知他以何等绝艺,在这样的琴身上还能留下铭文,嵌入玉饰。此琴当年是以天蚕丝做弦,但年深月久,琴弦皆朽烂了。本派没有留下琴功传承,非但无法将此琴作为兵刃驭使,连为它重新按上弦,当做乐器使用,都是没人会的。与其让它在库中积灰,倒不如宝剑赠英雄。”她捧着木盒,递与奚笪。奚笪待要推辞,见了好琴蒙尘,其实也不舍得。当下道:“在下未有寸功,只是随齐姑娘来凑凑热闹,打打边鼓而已,绝不敢受如此重礼。既蒙贵派如此盛情,在下倒愿担当为此琴重新按弦之责……”秦如烟道:“是送给奚公子的。”奚笪面上发红,固辞不受。
李俨在一旁道:“奚公子不要如此客气。此琴再如何有传承,不过是身外之物。我也不瞒两位,若非两位驰援及时,我昨日已想着烧毁本派藏库和藏书楼,保住祖宗传承不落入恶人手中……”他叹一口气,接着道:“江湖上皆传说,天缘派如今已成邪派,心魔琴奚笪是使用邪道武功的妖人。说来惭愧,我派困守此山之中,门人弟子不常行走江湖,也信过这些传言。未料到有朝一日,我派被所谓‘江湖同侪’逼上山门,觊觎武学传承之时,却是奚公子您与齐姑娘同来相救。出云派满门惭愧无地。这区区一把古琴,拿来聊表谢意也聊表歉意,我派犹嫌不足。若奚公子再推辞,我派实在不知该如何做了。”
奚笪进退两难,一旁纨素笑道:“奚笪你就收下吧。你哪里是未有寸功?这次未有寸功的是我,你是首功。若无大名鼎鼎的心魔琴在旁,任我狐假虎威,今日欲解此围,难道倒要我把他伏牛派三百弟子,尽皆屠尽?我若做了这等事,也再也别想回山见师父了。”她又凑近奚笪,在他耳边低语道:“咱们拿走这琴,寻弦按上,若三年后你真要随我回离恨天,到时候你若真不想要这琴,咱们悄悄把东西送回来,让宿真搁回库里去也不难……我还真知道哪有天蚕丝可寻。”奚笪听见她说“随我回离恨天”等语,如饮醇酒,一时顾不得其他,行礼谢过李俨和秦如烟,将那琴盒重新合上,果然收了这件谢礼。
秦如烟又转向纨素道:“齐姑娘这边,我派实在不知道能怎么感谢……我派能拿出来的那点东西,离恨天自然是看不上的。我听说,离恨天上有一书楼,内藏各家各派在江湖上露过相的武功秘籍,不下万本。我出云派武学虽然浅陋,但确实颇有几项传承,是因为现在门中弟子无人能习练,不为江湖人所知的……”她珍而重之,从袖中掏出一块青玉令牌来,上刻着云舒云卷,正面鎏金阴錾一个篆书“云”字。秦如烟道:“日后离恨天门人持此牌,便是我出云派贵客。若来我派,便可出入藏书楼,查阅我派传承武功秘籍。若在江湖上偶遇我派弟子,李掌门已晓谕众人,见此令牌如见掌门亲临……”这下轮到纨素推辞不迭,但终于还是收下了。
此时宿真拿了纸笔来,纨素将白烟本身及净尘散的秘方和投放方式皆写在纸上,又把自己先配了没用完的两包药物交给张萦。她想了想,又换新纸,写了两张方子,递给秦如烟道:“这几年江湖上风云诡谲……这头一张,是个净水的方子。练成小药丸置于水囊之中,可以验毒避蛊。这第二张……”她犹豫一下,道:“还请秦长老自行妥善保存。我衷心盼着,没有能用上的一日。”
几人皆归座,继续饮酒吃菜,尽欢而散。当日下午两人暂留出云派中,第二日一早,由宿真相送,出了崤山,又回洛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