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齐兴儿哭够了,开始指挥妻子烧菜,要留纨素和奚笪吃饭时,纨素却制止了他,道:“兴叔,我们不便在你家吃饭的,我们在洛京时候不多,还得接着查其他的线索……”她像是不经意的问道:“兴叔,我还有件事情想问……不知道当年你第二日一早到别院时,有没有看见我弟弟承安的尸体?”
齐兴儿皱着眉回想了一会儿,道:“似乎没有……但小少爷当时才两岁多吧?我那天早上到别院时,禁军已从别院里往外抬了一会儿尸体了。院外一地都排的满满的……若说两岁的孩子尸首,那么小小的一团,我也没信心我能看得见……毕竟那时候,我也不敢靠近,是躲在树林里偷看的。”
纨素点点头,又问道:“兴叔有没有见他们从别院里往外搬什么别的东西?箱笼?家具?水缸?”
齐兴儿确定地摇头道:“这个没有。禁军行动还算规矩,看样子也并不是去抄家的。齐家当时虽然举家尽没,但老家族中还有亲戚守着祭田……那片别院虽然烧毁,但若有些浮财剩下来,自然也要归还齐家族里,禁军不敢随意搜刮。我在林中只见到他们搬尸体,没见他们拿院里任何东西出来。”
纨素不动声色,点了点头,道:“谢谢兴叔告诉我这些……”她停一停,突然问道:“兴叔你的腿是怎么回事?我记得祖父那时候常夸你文章做的有灵气……这么些年过去了,我还以为,你应该已经科举入仕了?”
齐兴儿方才说到齐修的死,齐家的覆灭,始终情绪激动,眼泪流个不住。但此刻被纨素问到自己身上,他却只是轻描淡写,挥挥手,苦笑道:“没什么……当时家里出事后,我想着那封密旨还在我身上,我若被抓住事小,若失了这唯一能证明老爷无罪的证据事大……就深居简出,在燕萍家里躲了一些时日。”
“过了大概一个月吧,燕萍到一家翰林家里洗衣服,说见了邸报下来了,老爷无罪,齐家无罪……说朝廷要厚葬老爷,还要依先帝当初的意思,照旧让老爷配享先帝庙庭。我以为事情有了转机,以为皇上打算替老爷翻案……我写了一纸状子出来,想递到登闻鼓院去。当时我也留了个心眼,没有提安王的案子,只说求朝廷仔细查访齐家几十口人在别院被刺客灭门之事,还齐家一个公道。”齐兴儿摇摇头,叹息道:“到底当时还是年轻……登闻鼓院的官员刚被老爷挨个停职审查了一遍,哪会在意齐家的案子?也或者,他们早就收到了另外的命令……总之,他们当面说的好听,夸我是忠仆,又问了我的住址,答应状子递上去后,只要有了消息,就派人去通知我……”
齐兴儿皱着眉,似乎陷入了回忆,停口不说了。奚笪轻声提醒道:“后来呢?”
齐兴儿苦笑道:“还有什么后来?当日下午我往回走时,便被惊马踢断了左腿。若非当时街边有个带剑的江湖少侠,眼疾手快拉了我一把,我性命早已无存了。那少侠打算送我去医馆,但我当时心里想着,白日递了状子,下午就遭了惊马……既然这样,我留了燕萍在归仁坊的住处,只怕就是害了她了。我只说没钱医治,求那少侠把我送回家去……那少侠走后,我们两口儿带着虹儿……哦,就是燕萍从老家带来的女儿。我们一家三口问邻居借了辆马车,就连夜搬到这懿德坊来了。此地都是贫民居住,官府登记不严,我们在这藏着,倒确实没再出什么事。只是当时怕露了形迹,不敢请大夫,倒把这腿耽误了。既然成了瘸子,自然也不敢再想科举的事……等着风声过去了,我就替书坊偶尔抄抄书。燕萍则依然出去替人浆洗过活。后来,虹儿出嫁了,这院里就剩下了我们老公母俩,自过自的日子。”他挥一挥手,脸色又轻松起来,道:“四小姐何必担心这个?我们这日子,这不是过得也挺好?燕萍是个能干的,你看我们这小院子里收拾得多干净整齐。”
纨素听着他絮絮诉说,只觉得眼眶发酸。她悄悄把手伸到桌子下面,从自己的钱袋中摸出两张二百两面值的官号银票,对折了一下,在桌子下面拽了奚笪一下。奚笪会意,把自己的细绸手帕拿出来,把银票包成方方扁扁一个小布包的样子,觑了个齐兴儿夫妻都没注意的时机,压在茶杯下面。
两人便要起身告辞。齐张氏竭力留他们在家吃饭,他俩也坚决辞谢了。离了那小院,纨素怕齐兴儿夫妇发现了银票会追出来,索性拉着奚笪,纵起轻功来,急急赶路进城。
直到回了客栈房间坐定,奚笪才长出一口气,道:“你家的这位忠仆,这些年是受了多少苦!他不觉得自己苦,我看着都觉得难受得紧。”
纨素也叹息道:“幸而我总算是憋住了,没跟他俩哭成一团。不然婶婶我看倒还好,兴叔一定又要劝我忘了报仇的事儿,过好自己的日子之类的……当年齐家势大之时,他就是柔懦亲善之人,待人极好,但若出点小意外,就吓得跟小鸡仔似的。当年却为了齐家的事,去登闻鼓司叩门告状,如今又留了那封烫手的密诏十余年。他待齐家,待祖父真是……唉!”
奚笪不作声,起身去找水壶,给纨素沏茶。纨素坐在屋内桌边,思忖片刻,接着道:“祖父的案子就先不说了。兴叔自然不会说谎骗我,但其中疑点,其实一点都没减少……倒是我弟弟的事。兴叔可能是出事以后第一个回到别院的人了。他也说禁军没动过那个缸……但那一天的午时左右,怀梦仙长再去别院附近查探,那缸却确实是丢失不见了。那我弟弟当年,难道真是被那个郑怀恩连人带缸带走了?还是……”她陷入了沉思,手指轻轻叩着桌面。
奚笪不敢打扰她的思索,自己下楼,找小二定午食的菜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