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素点头道:“事情都有可能,不过当时我确实也没时间去搜王婶婶的身就是了。”又道:“给犯人收尸不需要停灵,但咱们也得正常送棺材出城,在到墓地安葬之前,把尸首找个地方藏一藏,只葬下空棺,入夜我再去做法……”向孙如峰问道:“孙大哥有合适的地方可以借我一用么?”
孙如峰道:“我在形意派外院自然也是有住处的。这事不难。只是等人活过来之后,我却不能连累师门,让师兄弟们帮着护送她们两人逃走……齐姑娘有什么头绪吗?”
纨素点头道:“不过是替她们易个容做个假过所,让她们分开坐船走,去寻姜观主她们就是了。奚笪你若是肯,倒可以送她们一送……秋英姐教我易容,我倒没料到真的总能派上用场……”她突然一笑,道“秋英姐特许,让我管她叫姐姐的。你们却要叫二婶,如此我岂不是比你们长了一辈?”
奚笪道:“那可不成,你都是随口乱叫的,又不是真与二婶结拜了金兰姐妹?我可不认这一出。”又笑道:“我才不自己去送她们。都说是灯下黑,你既然能给她们易了容,就让她们先寻个客栈在洛京住着,或者咱们赁个院子来也不难。等咱们三月初下扬州参加凤鸣大会之时,再把她们一起带到姜观主她们那儿就是了。”
此时纨素已归座,菜也已上齐了。几人既然已经定计,剩下都是些执行中的细节,便一边吃饭,一边细聊。孙如峰坐在桌边,一直在一眼一眼地看奚笪,眉毛越皱越紧,心头暗自忖度:“青青似乎还真没有跟齐姑娘说起朱怜的意思……他昨天不是已经答应,等他发病过去,就要和盘托出的么?若他这样行事,只怕他此次对齐姑娘动情,终究只能是空梦一场。我要不要说破了,当着齐姑娘的面,问一问他?”想到昨夜纨素的那些话,又劝自己道:“他俩就算坦诚相对了,确实也未必能有什么结果……青青既然不愿说,打算糊弄过去,我又何必多惹他尴尬?”心不在焉的,渐渐也觉得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倚在椅背上,终究是没忍住,道:“青青,你昨日说看见朱怜,是怎么回事?”
奚笪手一颤,筷子掉到地上,啪一声响。他沉默片刻,叹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看见她了……看面相,比当年老得多了。穿一身白衣,是轻功跃来的,落到对面商铺的屋顶上……她好像也看见我了,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把兵刃夹在她自己指间,拿索带在指间绕了一绕,冲我一笑,笑容里恶意满满……然后她冲着我,手上做了个把索带收紧的动作,脸上做出受刑哭叫的神情……就又纵起轻功,从另一家的屋檐上走了。然后我就发了病,跌坐在地上了。幸亏事先给了赏钱,店里的伙计就算听见屋里有动静,也始终没有进来看。”他弯腰去摸掉到地上的筷子,总是摸不到,纤长的手指依然在微微发抖。
这次纨素却没什么反应,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轻声问道:“她用的什么兵刃?”奚笪不答。纨素的声音稍大了一点,问道:“是峨眉刺,是不是?没有一对了,只有一支单只的峨眉刺,束着水红色索带,是不是?”孙如峰惊得站起身来,紧蹙浓眉,向奚笪问道:“竟是她出手杀了青竹婆婆灭口?是她参与了此事?你就这么放她走了?”他一时没收住情绪,可称是疾言厉色了。
奚笪迟迟没有抬起上身。他的身子也开始微微颤抖了。还是纨素先反应了过来,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他旁边,蹲下身去,握住他仍在地上乱摸的左手,柔声道:“地上不脏吗?别找那筷子了,咱们问伙计再要一双就是。”手上略用点力气,把他扶起来,向孙如峰勉强笑道:“奚……青青犯病的时候是没法子拦人的。这也怪不了他。孙大哥莫吼,吓着咱们家的小朋友了。”奚笪整个上半身都使不上劲,倚在纨素身上,这次倒是没有发病。他只觉得手腕上戴着的珠子缓缓在发冷,那股寒气一寸一寸顺着他的经脉在全身游走,渐渐平复了他的情绪,调匀了他的呼吸。他隐隐想起昨夜装睡时所听到的那些话,听到身边人回山之后就要束发入道,听到她只愿意和他有一段露水情缘……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尽力坐直了身体,低声解释道:“峰哥,我并不知道朱怜杀了人,我没看见……那个茶楼窗户里看不见囚车,你还记得吧……我也不是有意放她走,我没本事留她,反而被她做几个动作就激得犯了病……”他摇摇头,接着道:“你也知道的,我对留住姑娘这种事是一向没有办法的。当年没有……现在也没有。”说到这里,他心下惨然,扭头望一眼身边的纨素,轻叹一口气。孙如峰看着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重重叹息,推门出去,替他问伙计另要一双筷子去了。
几人吃过了午食,看看日头,便雇了辆马车,到衙门口去替何婆婆和王晏二人收尸。接了尸首出来,纨素略摸了摸王晏袖口,见定魂珠还在,心下大定。几人依着原定计划行事,扶棺出城,将二人尸首暂留在形意派孙如峰房中,又向棺材里放些形意派弟子们打坏的木人桩等凑齐重量,雇人抬棺安葬。入夜时,纨素屏退众人,独自在房中施药为尸体愈合伤口,又将定魂珠缝入两人身体,做法复活两人。她替两人易容改妆,伪造过所,忙个不停。事情一切顺利,奚笪一路上却分外沉默。
几人直忙到第二日天亮。天亮之后,洛京的城门开了,一行五人分两拨回到城中,何婆婆和王晏找了家生意不太好的客栈住下,孙、奚、齐三人则回到了孙如峰居住的小院。孙如峰道:“衙门里只批了我昨日一日的假,我今日还得当值。你们自己歇一歇,若衙门里没什么大事,我下午就回来。”便出门去了。纨素看一眼奚笪,见他魂不守舍,叹道:“这又是怎么了……算了。你先到孙大哥屋里睡一会吧。”自己走到院中,去井口提了水来,倒到铁壶里烧。奚笪却不回屋,亦步亦趋跟着她,突然问道:“若我死了,你也会这么救我吗?”
纨素回头望着他,皱眉道:“这话是哪里说起?你若是希望我救你,能接受用定魂珠的代价,我自然就会救。但是你年纪轻轻的,日子还长呢。”她错会了奚笪的意思,勉强笑了一笑,道:“我个人建议你最好还是不要死。你的病是心病,是没法靠死一次治好的。”想了想,把手上的水甩了甩,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了奚笪一下,便立即松开,道:“还是睡一会去吧。你也累了……我烧完水沏上茶,也就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