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别帝来阁,回到相风府的绛聿骁刚坐下喝了一口茶就感觉哪里不对。
他真的感觉那个帝来阁阁主与裴灼兮有些相似之处,可若要他举例说明,他倒也不知晓其缘由。
是同为一人,还是各自一人?
绛聿骁百思不得其解。
对了,裴灼兮现今在何处?
那个阁主看起来很忙的模样,若裴灼兮不是阁主,那想来是在相风府里的,若不在……事情好像明晰了不少。
绛聿骁起身就朝着卧房走去,他心中存着侥幸,希望裴灼兮是真的在相风府,不然他当真要发怒了。
帝来阁阁主说她有夫君,而且还指着那人让他认识,可如果她就是裴灼兮,那岂不是说明了,裴灼兮背着他在养外室?
这般想着,绛聿骁的步伐越发急切,推门而入时,裴灼兮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就寝,呼吸平缓,完全没有醒过的痕迹。
绛聿骁松了口气,抬脚进去就关上了门,来到裴灼兮床边坐下。
他伸手抚上裴灼兮的脸颊,呢喃着:“兮儿,三年岁月短暂,若你能许我一世,不知该有多好……”
停留了一段时间后,绛聿骁起身替裴灼兮盖好被子,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卧房。
书房里,还有一堆事务等着他处理。
他真想与裴灼兮一同寻一处居所,过着闲云野鹤的悠闲时光,这种想法在此时此刻,尤为强盛。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不见,躺在床上的裴灼兮睁开了眼睛,起身长舒一口气。
“幸好有命这般可靠的人及时将我从帝来阁瞬移过来,否则还真被他知晓了我的马甲……真是太谢谢你了!”
浮丘无命挥袖褪去隐形法术,一手垂直着,另一只手则盘着两颗乌金玉石做成的圆丸。
这两颗圆丸乃那时的她所赠,思念她时,此物便是寄托,每每思索,他都会将其拿出,盘上一会儿。
此物原先也没有如此光滑,似乎是一块玉石被人刀削般,很是粗糙。
不过经历数年之久,铁杵亦能磨成针,数年累积,粗糙圆丸怎会不变光滑?
为了防止圆丸出现裂痕之类的缘故损坏本体,浮丘无命甚至费心费力的在此物上敷了一层‘保鲜膜’,以最大的程度保留其形态。
浮丘无命垂眸看着两颗圆丸,心情有些低落。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我……我只是算了一下。”
裴灼兮起身来到桌前坐下,望着门口,心情五味杂陈的说道:“命,他刚刚说,三年太短,他想让我许他一世……他喜欢我?”
浮丘无命坐在她身旁,替她倒上一杯清茶,施法让其指尖加热茶水,递到裴灼兮面前。
“这是注定的……”
“什么意思?绛聿骁喜欢我是注定的?还是什么?”裴灼兮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温润,不烫不冷,刚刚好。
浮丘无命摩挲着茶壶提手,有些犹豫该不该说出口,心存疑虑便喜欢掐指一算,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算出结果了。
“……你们两个是注定的缘分,他喜欢你更是注定的,无论会重来多少次,改变了多少事物,他喜欢你这件事并不会改变。”
“为什么呢?”
“灵魂之缘的纠缠,比之凡胎肉眼重视皮相,更加可贵。”
他做不到与她相爱,即使心有所愿,却也因天道束缚,终不得。
不知其缘由,灵魂踏入忘川时,七分去一……
他仍旧做着那个清冷不染烟火的仙神,而那一分,突然拥有自我意识,与她灵魂纠缠,来替他与她相爱。
也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天道刻意而为,那一分灵魂,最终变成了害死她的最后一刀……
想到这里,浮丘无命自嘲一笑。
无论是那时还是轮回之时,害死她的永远都是他浮丘无命……
他是什么罪无可恕的人吗?
为何要如此捉弄于他?!
“意思是说,他爱上我,是灵魂决定的,他只是遵从了自己的灵魂?为什么?”
裴灼兮从来都是无神论者,自从见到浮丘无命,她才觉得世界观崩塌了。
她第一次见到仙神,有了第一次御剑飞行,第一次获得灵宠,第一次瞬间移动,第一次挥手易容……
她与浮丘无命这个仙神,经历了很多回第一次。
只是有关灵魂之言,她第一次接触,难免心生好奇。
再说下去,就要触及天道忌讳了,浮丘无命摇了摇头,撒谎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裴灼兮带着沉沉的疑惑,发起了呆,而浮丘无命则是默默在一旁看着她,不发一言。
五日后卯时时分——
裴灼兮从床上悠悠转醒。
绛聿骁闻声睁开了眼,抬手摸了摸她的脊背:“早安。”
裴灼兮不想理他,于是拍开他的手,起身站起就从他身上跨过去,跳下了床。
因为昨晚很是单纯,于是裴灼兮感觉一阵轻松,她该感谢绛聿骁的不吃之恩吗?
放屁,感谢个头,明明是她被占便宜,还每次都腰酸背疼。
无语!
这样想,裴灼兮幽怨的回头看向绛聿骁,没好气的说道:“我要吃虾。”
绛聿骁轻笑撑着身子起身,宠溺的微微摇了摇头:“好好好,大小姐。”
裴灼兮如今实在讨厌他这副恭维的嘴脸,他变得越来越喜欢她了。
可比起现在,她更喜欢初次见面时,因为不喜欢她而表现出来的冷冰冰。
那种似乎从不愿与她扯上关系的面孔,最是好看了。
直到绛聿骁绕过她出了门,她也没再说过一个字。
原因嘛,她表示不想理会这人。
房中只她一人,她定下心,进了戒指空间。
空间里,一切都是她熟悉的环境,在这里,她莫名有种身处异世的归宿感。
相比其他地方,她更乐意待在这里。
但此刻进来她也不是没事做,而是熟门熟路的来到药剂室,给自己注射了得到自由的保障。
她已经无所谓时限了,只要觉得药剂快要失效,她也就不管还有多少天多少月了。
虽然不可能,但还是怕被绛聿骁发现异常,裴灼兮处理完后便出来了。
洗漱时间结束,她坐在桌前喝了一口温水。
一时间,身心暖洋洋的,她只觉得格外轻松。
绛聿骁还没回来,门却被回来不过一日的圣沉敲响:“师父!有人给你送了一封信!”
裴灼兮起身开门,不发言语,却是接过了信件。
信件崭新却略微折压,想是此信寄送并非光明磊落。
或是瞒人寄送,小心翼翼了些罢。
裴灼兮不由得好奇是谁写来。
她揭开的瞬间,圣沉识时务的低下头,乖乖在原地不动。
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类似鸿门宴啊。
裴灼兮将信件看完后便递给了圣沉,说道:“圣沉,这封信你可看出什么端倪?”
圣沉接过,只是看了一眼便道:“师父,这信很普通啊,就是师父爹爹让师父回去吃顿饭罢了,若非,恕学生不得理解。”
“主人公都是错的,便什么都是错的。”
裴灼兮微微摇了摇头,唤她离开,自己等下有事要忙。
圣沉只得一边揣摩其意一边离开。
裴灼兮今天穿了一身红白相间的衣服,神态肆意又张扬。
她如同一朵由白色曼陀罗化形般,身上被鲜血染红,假装着一朵普通红花,实则周身却似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剧毒。
她坐在铜镜前,抬手抚上自己的左脸。
指尖轻轻点着额头、眉峰、眼尾、颧骨,最后落在脖颈处,双指稍微用力抓了下。
片刻,她松开了手。
她开始喃喃自语:“该说你人际麻烦吗?真庆幸我是孤儿……没什么父母兄弟姐妹。”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裴灼兮从未忘记她是不属于这里的,所以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尽量避免与这里的人有过多的牵扯。
可惜有些事与愿违了呢……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许久,久到绛聿骁端着一盘虾进来都没发现他的存在。
绛聿骁唤了她一声,却见她回眸那一刻的落寞,心头忍不住的发疼,但不明所以的他只能被迫说着怎么了。
裴灼兮摇头:“没事。”
她拿起梳子,递给了绛聿骁:“午时三刻我要去一趟裴府。”
绛聿骁接过梳子,将那盘虾放在裴灼兮旁边的桌上,然后熟门熟路的为她挽发,一时间沉默不语。
裴灼兮吃着已经剥好的虾,抬眼看着镜中认真挽发的绛聿骁。
挺好,似乎满眼都是眼前的她。
可说到底,也不过如此。
这个人,终是不属于她……
挽好发后,绛聿骁看向镜中的两人,然后就这么跟镜中的裴灼兮对视了。
他别过头,将梳子放回桌上:“我陪你去。”
裴灼兮犹豫片刻:“……好。”
午时三刻裴府门口——
裴华宽一家子烦闷的在家门口向两方来路眺望着,时间久了,却又不免抱怨。
“这野崽子,得了靠山便如此不将我等放在眼里,老爷~您可要好好说道说道她。”
元允禾趴在裴华宽怀里,姿态妩媚。
裴尚敏站在一旁附和,却也不忘贬低裴灼兮一番:“姐姐是该好好让人教下规矩了,若是她有敏儿这般懂事,爹爹也能放心一二了。”
裴华宽默不作声。
这两人一副一家之主的嘴脸,可知他经历了什么?
自裴灼兮自立门户,自爆身世与他撇清关系起,便无人将她与他捆在一处说道。
据传,这皇城裴家已非一家。
他这里是裴府,而裴灼兮那也是裴府。
他们不再有任何关系。
那些因为裴灼兮有皇后这座靠山撑腰的人都纷纷寻了个借口便离得他远远的,生怕引火烧身。
请帖发给裴灼兮时,裴华宽就有想过是以什么身份邀请她。
他思来想去,故人一词最符。
可落笔之时,他写下了女儿,甚至自称父亲,言语间是若外人所见明晃晃的父女情深之意。
或许是他还想借她当回前途的垫脚石吧。
见裴华宽不理她们,元允禾母女只得闷不吭声,无趣的等待裴灼兮的身影。
午时六刻,裴灼兮慢慢悠悠的走出了相风府大门。
绛聿骁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将她送进马车,然后吩咐新生好好看守府邸后,便也钻进了马车里。
裴灼兮缩在角落,目光冷漠的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画面。
一切……真的很不真实……
绛聿骁将头枕在裴灼兮的腿上,看着她:“我有时候就在想,你的眼神里为什么总是透露着悲凉?”
想着离目的地还有些远,裴灼兮耐下性子,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要听听我的故事吗?”
“……好。”
失去了视觉,绛聿骁便觉得听觉灵敏了不少。
渐渐的,他似乎听到了裴灼兮平缓的心跳声。
裴灼兮沉下一口气,回忆着往昔经历。
“我的母亲将我生于废墟之中,继又弃我而去,人牙子发现了我,我才不至于命丧荒野,没过几日,我被卖给了一个无妻无子的中青年男子。”
沉默半晌,裴灼兮继续说给绛聿骁听。
“那个男人是一个类似于江湖老大的存在,他养我长大,教我本事,然后设计让我心甘情愿的成为他的杀人工具,成为他的一把,不知疼痛的刀,成为你们口中所说的死士……”
裴灼兮现代的经历让他对她心疼不已,但他知道,他除了心疼,他无法改变什么。
“后来呢?”
“后来……为了救他,我挨了敌人致命的三刀,有一刀的刀尖刺穿了心脏,我当时就悬着一口气,是差点就死了的,而他却是被敌人折磨致死了,那年我十三岁。”
古籍记载,人死留魂则易附身他人,即便裴灼兮没死成,绛聿骁还是产生了这个想法:“所以你就来到了这里?”
“不……时间还早着呢,后来我被我的初恋救下,他替我换了心脏才保住我的命。”
“初恋?意思是你的爱人?”
“算是吧……我很感激他,所以在任何事上我都尽量满足他,可他始终不满意,直到他说追求我才知道,他喜欢我,不过我一点也不想谈恋爱,所以我没答应,后来他死缠烂打,他终于成了我的未婚夫。”
绛聿骁其实一点也不想听裴灼兮曾经的感情史,他会感觉自己一身醋味。
不过涉及裴灼兮,他想了解她。
“他对你很好?”
“很好啊,他是第一个对我最好的人,可他却也是第一个背叛了我的人……刻骨铭心呢。”
裴灼兮言语冰冷,听上去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般,她的心情毫无起伏。
“为何?他不是爱你吗?”
“爱我?这世上人皆自私,但凡触及利益,何人可言无辜?我成了他的阻碍,他自然要除了我,何况他从未爱过我,这一切也不过是一场引我入局的陷阱,我沉溺其中又如何,一场泡影,该失去的就该失去,上天才不会怜悯于人。”
绛聿骁沉默不语,继续听她的后续。
“我没见过亲情,没真正享受过爱情,就连友情……体会不到三分。我似乎是存在于世的,但我觉得我其实根本不属于那里,如混沌初开前般,我意识迷茫,不知一切,我提不起任何兴趣……”
这也正是她为什么总是冷冰冰的原因了。
一个人活的太过枯槁,又怎会突然有了生机?
绛聿骁听着很不是滋味,但说到底他终是不能去改变什么。
如前世般,他救不了谁。
故事被裴灼兮挑三拣四的说完了,两人一路便沉默无言,直到到达目的地,裴灼兮一改常态,面容变得柔和。
她放过绛聿骁的眼睛,笑着看向他:“聿骁~丞相府到了哦,你还要在我腿上躺多久?”
每每她变脸,绛聿骁总是会觉得她被其他人附身了。
直到看到她的小动作,他才明白她的演技精湛得足以骗过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