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衍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他是家中独子,少年早熟。自小就被寄予厚望,甚至在记事不久就被祖父亲自接到身边培养。他的人生路线是早就被清晰规划好的,他只需要沿着它不出任何差错地、平稳地走下去。
出身京城高干世家,他的身边总是围着形形色色讨好的人,不乏有与他同龄的少年。他心内真正认可的朋友不多,卫昭算得上是他最知心的兄弟。
徐衍很羡慕卫昭的意气与洒脱。他父母开明,对他的人生掌控并不严格,因此卫昭有充足的时间可以自己支配。徐衍也见过他的父母,只记得卫昭的母亲是个很美的女人,亲切地邀请他以后多来做客。
“你认识江时景吗?”
有一天卫昭突然问徐衍,他表情认真,似乎还带着一点严肃,见好友不回答,他还追问道:“认识吗?”
“不算太熟。”徐衍回答道,“钟越州跟他关系很好。”钟越州跟他初中同班,还同桌过一段时间,俩人关系还可以。
京城世家,南江北卫。卫家有卫昭,江家唯一的后辈,就是与他们同龄的江时景。
徐衍对江家所知不多,只是模糊地知道好像江时景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现任江家家主也就是江时景的父亲,身居高位却一直没有再娶。徐衍偶然间听父亲提起过,说江时景与他父亲间的关系并不太融洽。
但即便是徐衍这样的小辈,也知道另一件明面上的事——
据说江时景很讨厌卫昭。
这个讨厌到底是怎么来的,徐衍不知道。但他明明白白地听到过江时景在跟钟越州闲聊时提到卫昭,语气冷漠地评价“头脑简单的天之骄子”。
“阿衍。”卫昭踌躇许久,还是决定告诉好友,“我今天偷偷听到我爸妈他们聊天,江时景妈妈去世那件事,跟我家好像有点关系。”
一个重磅炸弹没完,卫昭又抛了另一个出来:“我还听到,我好像有个妹妹。”
“你哪有什么妹妹?”徐衍有些奇怪,“你出生到现在家里有几个人你不知道吗?”
“真的有。”见徐衍不信,卫昭急吼吼地想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我听好像不是我妈跟我爸生的女儿,是跟别人……”
“阿昭。”徐衍越听越不对劲,他本能地阻止卫昭别再往下说了,“你肯定听错了,你绝对没有妹妹。”
如果不是南苏和卫行止生的女儿,但是年龄又比卫昭小,那那个女儿,是什么?
一时间各种记者的惯用吸引人眼球的字样出现在徐衍的脑海里,他不敢再继续深想下去,只能阻止面前缺根筋的好友打住话头——别人家的家事,还是如此隐秘的家事,听到了总归是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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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后来他遇见殷浔。
她真的和其他女孩不一样,她的身上似乎有种魔力,像是磁石吸引他人的注意力,在人群中她总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徐衍承认,他是见色起意。
很少有人能面对这种美丽会无动于衷吧,天生的视觉焦点,举手投足间是超过年龄的风情,因为有足够的骄傲,所以绝不会让自己的美貌变得庸俗,似乎她生来就该坐在高台之上,受人追逐。
大概是上天太过慷慨的恩宠,所以她的性格也说不上好,甚至有些恶劣,任性妄为、大胆张扬,有一套自己的行事标准,对其他人的看法都毫不在乎,也没什么人能让她放在心上,她站在人群里,却好像总是游离在众人之外。
喜欢殷浔实在是正常不过的事,循规蹈矩的人生里,她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这种意外让人先是被吸引,再是着迷,最后是倾倒。
徐衍不喜欢意外,他喜欢一切都按既定的轨道行走,一切意外和突发都应该被扼杀,不应该存在他规则的生命里。
他竭力地想压下这种情感,但是越是压抑,反而越是膨胀,直到这种心思被父亲看穿——
“在云庄,你要见的朋友,就是她吗?”
父亲身居高位,他的这点心思当然瞒不过去:“……是的。”
今晚江时景带着殷浔一同赴宴,含义简直昭然若揭,用不了多久,圈内都会知道这件事。
徐译沉吟着,回忆当晚的情形,他看人毒辣,在儿子面前,说得也更为直接:“她不是你能掌控得了的。”
徐衍有些狼狈,还有些生气:“父亲!她不需要被掌控。”
“可笑。”
徐译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你今晚的心思都放到哪了?”
殷浔此人,听说并不是世家出身,看似仪态端庄、毫无破绽,但是毫无破绽,就是最大的不对劲——
一个普通人,初次面对如此多的达官显贵,不可能毫无反应,徐译特意留意过,她的礼仪教养绝不是短期内速成的,更像是长期刻入骨髓的、条件反射的习惯。
“自称出身普通,却有那样的表现,还能让江时景直接公开,这种手腕,绝不是一般人。”徐译微微后仰靠向椅背,声音沉了几分,“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觉得她身上弥漫着一种……”
他斟酌着用词:“极其恶劣的底色,只是被压抑得很好,但是随时可能崩坏。”
就像裹着糖衣的药丸,恶劣不堪,隐含罪恶。
“总之,你趁早打消自己的心思。”
徐译的话题很快转回,再次警告他:“是我们需要江家,不是江家需要我们,江时景和卫昭看中的东西,你要逼着自己不喜欢,懂了吗?”
父亲的声音放缓了一点:“阿衍,你过去一直做得很好,现在只需要继续和过去一样就可以了。”
徐衍沉默着,抬起头,一如既往给了父亲满意的答案:“我会的。”
“正好你来了,”父亲摘下眼镜,似乎有些疲惫,“林小姐下周也要回来了,你正好请她吃个饭,两个人交流交流感情。”
他没有问林小姐是谁,这也不重要,他只需要按照长辈的意思去做就够了。
一直这样,从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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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定之后,再见到殷浔,是他的婚礼上,结婚对象就是林小姐,一桩双方家庭都满意的婚姻。
大概连他自己都觉得满意,林小姐知书达理,性格温柔,是主内的极佳人选,各方面都是上乘水准,在林小姐的眼里,他也是不错的婚姻对象,两个人的结合能够带来更大的收益,这就够了。
新娘的捧花按商量好的那样,扔给了坐在江时景身边的殷浔,有人起哄着让接到捧花的人说几句,司仪也顺势接话说,既然卫小姐是新郎新娘的朋友,有没有什么话分别对两个人说。
殷浔轻轻笑起来,低头闻了闻花香,然后说,徐衍是个很好的人,林小姐没有嫁错人,祝你们幸福。
台下又是掌声雷动,卫家千金的发言必须要捧场。
等敬酒的时候,敬到江时景和殷浔,前者举杯祝福,之后说,殷浔还单独准备了一份礼物,等他们结束可以去看一下。
那是一束花,娇艳欲滴,是林小姐最喜欢的颜色——她很惊喜,毕竟卫小姐从来没有问过她喜欢什么颜色,两个人也没那么熟。
花里夹着一封信,没有写谁来拆封,但是林小姐对信的内容兴趣不大:大概是什么祝福之类的话吧,卫小姐有心就好。
徐衍拆开了,出乎他意料,信不算短,里面提到他真的是一个不错的人,和林小姐真是极其适合的一对,他们一定会幸福云云。
等宾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时,殷浔来了,江时景不在她的身边。
“信看完了吗?”
她问得很随意,像是根本不在乎他的答案,紧接着就又开口:“你和林小姐很像呢,你们是互相的翻版。”
她的目光悠悠看向正在敬酒的林小姐,唇边是极轻的笑意:“坦白说,我很欣赏,毕竟能一直明白对自己来说什么是最优解、毫不犹豫选择最优解的人,实在是不多。”
“她真的很适合你,你们会成为彼此最好的伴侣的。”
殷浔举起酒杯,和他碰杯,在看到不远处的江时景时笑得更开,笑意里明显多了几分不一样的东西:“新婚快乐。”
“你会很快变成以前的徐衍的,对吧?”
那是殷浔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他聊了一点为数不多的真心话。
她说的没错,徐衍就该是那样的人,只是短暂的偏轨后,他会很快让自己走在正确的轨迹上,变成原来那个毫无差错的徐衍。
对着殷浔的背影,他再举杯。
像是最后的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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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浔是糖药,是剧毒却甜美的试剂,他曾经短暂被糖药所吸引,深知其下裹挟着的毒液,最终仍选择了契合的良药。
过去的一切都会随风逝去,她不可能为他驻足,而他也不会一直偏轨。
就让过去,一直尘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