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重光天生神力,是岳家这一代的卫之首。
她出生时便父母皆亡,是大伯,也就是岳家的主事人岳逢,将她从北地带回了祖宅。
长兄说她尚不满周岁的时候,便能将人揍得鼻青脸肿。
她虽然不记得这些,但是却隐隐约约想起,幼时离开岳家之前,她曾经折了长兄一只手臂。
那年她应是……六岁。
六岁那年,岳重光发了狂,还杀了人,她被大伯送走。
等十年后再回到祖宅,就发现当年见过她发狂的人,几乎都不见了。
只剩下长兄,和与他一起长大的卫仆岳生。
上个月长兄去道观接她的时候,却仿佛丝毫不记得旧事,反倒是他的卫仆岳生,对她非常不喜,也十分忌惮。
那时候她就想:这位长兄,真能装!
这一个月来,为了年后上京的事,长兄为她连续请了多位教习礼仪、琴棋、女红的师傅。
她不是砸了棋盘,就是毁了绣架,甚至还曾故意出手伤过人。
她出手伤人那日,这位长兄脸色倒是变了,却不是自己以为的厌恶和憎惧,而是疑惑和担心。
“担心?”
岳重光到现在也不确定这位长兄是真的不介意,还是在和她装傻。
不过也无所谓。
她将糕饼一张张的吃完,进食速度虽快,却并不粗野。
九张糕饼,没有浪费一点,全进了岳重光的肚子。
书房中的岳生正向公子汇报这半个月来的收获:“小姐六岁那年,确实是被送往了青城山,随老道长研习道法、打熬筋骨。”
岳生说的老道长,便是武当掌门的师傅张若初道长,只是这位道长前几年便已仙逝了。
他上个月带人去山上接阿重的时候,还诧异父亲何时与武当有了交情。
公子转着左手拇指上的指环,眼神虚虚的望着一处,似是出神:“这十年……一直在青城山?”
岳生也觉得难以置信,但是他们派出的人,调查出的结果确实如此:“是。”
岳上章也不信。
武当功法重心境,或圆融,或逍遥。
若这十年,阿重一直待在青城山,怎么可能是如今这副模样?
“把探查的人都撤回来吧。”
摆明了有人不想让他探查此事。
要么是在青城山做好了布置,再查下去还是同样的结果。
要么……
消息在送到岳生手上的时候,就已经被篡改了。
看公子表情沉重,岳生有些担心。公子生来体弱,这些年经过调养虽然好了不少,但是大夫说过公子最忌多思虑。
“对了,公子,”岳生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块用布层层包裹的东西,递给公子:“这是岳词让我转交给公子的,他说……”
“说什么?”
岳生:“他说,小姐的绣工……很厉害!”
主仆二人皆是不信!
岳词是岳家一个老仆人的儿子,幼时生病坏了脑子,智力犹如稚儿,唯一的优点就是——话多。
所以被他送到阿重身边。
热闹些。
不过阿重似乎不太领情。
岳上章将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一块叠的同样歪歪扭扭的绢布。
看样子,应该是一块还未成型的手帕。
“呦!还被岳词捡起来跟宝贝似的收起来了,莫不是真绣出了点什么?”
等打开那块绢布,公子脸上的笑凝固了,反倒是岳生,差点没“扑哧”一声笑出来。
大夏之南尚苏绣,讲究“以针代笔”,皆以精细雅洁、柔和自然、栩栩如生为上品。
岳上章倒也没指望他们家阿重绣出个画中锦绣,只觉得若是能看出个形状,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嗯,确实绣出了个形状。
绢帕上绣了两个小人儿,一个趴凳子上大哭,另一个站在一旁,手中拿了个板子,正高高举起。
绣的极为简单,脑袋就是个圈圈,四肢便是四条线。
至于那副打人的板子,是一条粗一些的线。
但即便是这么简单的图形,也能看出仰头大哭的小人儿一副呼天抢地的感觉!
哦,旁边还十分有心的配了字:“疼死我了!”
字略丑。
岳大公子猛的把桌子上的帕子捂住,脸上有些挂不住。
“胡闹!”
“罚抄书!”
“抄一百遍!”
说到最后几乎都咬牙切齿了!
一旁站着的岳生:呵呵!
罚抄书?
小姐写一遍,那剩下的九十九遍,那不还得公子您帮她写嘛!
没错,凳子上那个小人儿便是幼时的岳大公子。
父亲让他背书,他却整天惦记要往小厨房跑,学着做点心。
也不知是家里哪位世仆往盛京送了信,将他“不务正业”的消息告诉了父亲。
于是父亲专门写信回来,请了一位族中长辈代施家法。
当然,板子打的不重,连个皮儿都没破。毕竟长公子体弱,受不得家法。
但是岳大公子自小便比别人怕疼,先生打手板的时候都能把他疼的嗷嗷哭,更别提这个板子了!
而且那时候的岳大公子已有羞耻之心,被扒了外衫按在凳子上打屁股什么的,太丢了啊!
当时岳大公子光顾着哭,还真没注意一旁蹲着个啃糕饼的小不点儿。
看来是把他当时的囧样全给瞧去了!
“咔!这条过了!”
这块手帕是如意特意找导演,说好要加上去的。
少女岳重光因幼时经历的原因,确实是对所有人都抱着警惕防备之心,也习惯了伪装。
但是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唤起她对亲情的渴望,能让她露出一丝真性情,那便是她的长兄岳上章。
岳上章因为二叔和二婶的缘故,对妹妹天生有着不同于旁人的包容。
他从小便担起兄长之责,像婶婶教导他读书那样,教妹妹读书。
他也努力喝下一碗碗苦药,想着有朝一日或许也可以像二叔那样,带着妹妹在天上飞来飞去。
长兄如父。
他想将妹妹应有的,却未曾拥有的,都捧到她面前。
所以作为儿时记忆中对她宠爱非常的长兄,即便已经过了十年,岳重光也不该只剩防备才是。
这个帕子上的小人儿,便是她记忆中的长兄。
为了给她做点心,挨了板子的长兄岳上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