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喧闹不止的小茶铺中,今夜除却陶经外,又来了位不速之客。
青年满面风霜,遮掩不住他的意气风发,这番作态落在铺子内的各位大侠们眼中,那句话怎么形容来着?
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小子估计头次出远门,雏着呢。
有个脸上划着刀疤的汉子呵呵笑道:“小子,别咋咋呼呼的,俺们都胆子小,被你吓死几个就不好了。”
青年趾高气昂,不拿正眼看他,竖着大拇哥道:“大侠,等我收购了这间铺子,我可就是掌柜了,届时把你赶出去,冰天雪地里挨冻去吧。”
“嘿!”瞬间动作,别看汉子膀大腰圆,速度绝对不慢,眨眼逼近青年,一拳捣出,青年不及反应,拳风刮得小脸生疼,嗷嗷叫了两嗓子,抱头鼠窜。
不过倒不曾击中他,因为一根短棍替他拦下了杀招。
风姿绰约的老板娘收起棍子,白眼那汉子,语气不善,“谁要喝个酒便打架,我这铺子还要不要了!滚回去喝你的酒!”
汉子嘿嘿嘿地笑,三娘转向青年,立马堆起了笑脸,“小哥儿,是你要收我的铺子?”
青年迅速调整状态,挺起胸膛,道:“不错,老板娘只管开价,我照单全收!”
青三娘摇摇头,“我那屋里缺个暖被窝的,小哥儿要不要考虑下?”
这话一出,汉子嗷嗷起哄道:“三娘三娘,你看我咋样?”
“滚,五大三粗的,不得折腾死我!”
瞬间引起一串口哨声,青年咽口唾沫,继续道:“青三娘,好生考虑,卖了铺子你绝不吃亏,此地人多眼杂,你我寻个僻静处好好商谈,买卖公平,绝不让你吃亏,如何?”
“好嘛,还真惦记老娘的被窝了,走吧,去我屋里谈。”
她扭着腰肢率先挪步,青年赶忙跟上,顿时又引来一串揶揄声,哈哈哈。
角落中,有个罩着宽大黑袍的灰头僧只顾低头喝酒,两耳未闻窗外事……
——
绿洲,万籁俱寂,驸马三人早已喝罢酒,各找各妈了,狄鹰撑着身子走出帐篷,身体尚有些虚弱,见着风还有些不适哩。
小七又从树上滑下来,凑近,踢了一脚狄鹰,“喂,你是哪一个?”
狄鹰低头看她,她一看,明白了,“有胡子,你是狄大哥。”
“怎么,我还刮过胡子不成?”
“没有没有,你刮胡子丑得很。”牢记庾姐的嘱咐,那个假狄鹰出现过的事情不准对狄鹰说。
狄鹰问道:“安崇森呢?”
“在那头坐着呢。”
“除了你,还有谁在守夜?”
小七道:“流苏组的小蛮,雪儿,还有圆圆和乐乐。”
狄鹰一下子乐了,“那两个小家伙,还没你高呢,凑什么热闹。”
嘿,一骂骂仨,小七不满道:“要你管,庾姐就这么安排的,你不服去找庾姐。”
谈及庾泗,可就要及时住口了,狄鹰摸摸她的大脑袋,道:“喊上她们回去休息,有安大当家守夜,你还不放心?”
“那你呢,伤没事了?”
“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吗,不过是出来透透气罢了,快回吧,我跟安崇森聊两句。”
小七哦着,转身就走,临了又给狄鹰比划,意思是管住嘴巴,不然谁也不担保明天庾姐会听见什么八卦,狄鹰一阵头大,抱拳告饶。
待几个姑娘陆续回了帐篷,狄鹰便去寻安崇森,安大当家搬着小板凳坐在树下,正一丝不苟地守夜,旁边还有个小板凳。
眼见狄鹰到来,安崇森看他一眼,又收回视线,关切道:“伤势如何?”
“伤筋动骨了,一时半会好不了。”
安崇森又转头看他,忍不住笑道:“还是刮了胡子好看。”
“哦,此话何意?”方才小七就疯言疯语,安崇森若还疯言疯语,那问题可就大了。
“荒城斩魔,后续有何计划?”安崇森不理他,继续抛问题。
狄鹰坐上小板凳,叹了口气,道:“等灰头僧来找我,此事是他一手谋划,后续进展需要他来协助。”
“灰头僧。”昨夜躲于暗中,曾听过狄鹰与庾泗交谈,灰头僧是个比较敏感的字眼了。
狄鹰摆手道:“不谈其他了,我感应到三娘的铺子出了些变故,天亮后你与我共走一遭,我现在这般情形,不能容许任何意料之外的变故。”
“好,明天事明天说,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回去休息,好好睡一觉。”
狄鹰拍拍大腿,目视远方,轻声道:“不急的,陪你坐会儿。”
安崇森再看他一眼,发现的确是没了胡子要好看些,狄鹰转头看他,安大当家便赶紧转回视线,“嗯”了一句。
就此,两位好友并肩坐着,一夜无话。
直到天将明,安崇森打了好几番瞌睡后,发现狄鹰仍生龙活虎,兢兢业业地守护着夜晚的安全,揶揄道:“你是怕我跑了,还是怕我扛着绿洲跑了,非得熬个大夜陪着我?”
狄鹰摸摸锃亮的大脑门,无奈道:“白天睡多了,我又不是个觉多的人,晚上怎么睡得着。”
惹来安崇森好一轮嘲笑,催促着赶快回去补个回笼觉,待吃过早饭便要出发青三娘那小茶铺了,狄鹰亦有困意了,不再坚持,晃晃悠悠地往回走,不出意外,又惹来安大当家一阵大笑。
笑笑笑,笑掉你大牙。
途中遇见了起个大早的钟繇,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忙问狄鹰状况如何,狄鹰说几句好话宽慰他,两人相约饭局,稍后的早餐都去帮忙庾泗打个下手,趁庾泗还未起床,狄鹰赶忙告辞,睡个回笼觉去也。
钟繇寻个僻静处,老远能看见仪仗兵在呼呼哈哈地练功,章法森严,修为不低,他自己本就是个惫懒的性子,看别人练功可比自己练舒坦多了。
不多时,身后传来静谧悄然的脚步声,他虽有伤,却总归是个高手,迅速做出应对,身子前倾,俯冲一步,同时尽量压低头颅向后旋转,与来人四目相对。
汉十五,手中刀已出鞘!
钟繇反应不慢,出乎汉十五预料,看他转身,愣神道:“钟盟主,反应这么大?”
钟繇视线锁定于他的刀,语气不善道:“出鞘的刀,无声无息地接近我,你又想做什么?”
“啊呀误会啦误会啦!我方才舞刀舞得兴起,才未顾及旁人,我的刀鞘放在那头,这不正要过去呢。”
这个理由不过关。
可若说汉十五有何理由对自己动手,又更加使人费解。
钟繇点点头,笑一笑,走远了。
“侠以武犯禁,都没个好东西!”汉十五目视他之背影,倒并非对武林中人有何成见,十八岁前未投身行伍时,他自己也曾仗刀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只是近二十年来,王朝江湖颇不太平,持械斗殴屡禁不止,令朝廷大为头痛。
他这边自有一番心思,再看钟繇,漫无目的地闲逛,想着能否再遇见晴雪,昨夜与她一见,知晓她早已忘却了前尘往事,钟繇此人,薄情,不会轻易动心,可被人遗忘却是一件极痛苦的事情。
他忽然觉得累了,就地寻了块石头坐下来,开始反思过往数十年的人生经历,懵懵懂懂且兜兜转转,时至今日,也未曾寻得心中真正想要的东西。
人生倥偬,时光匆匆,到底该何去何从。
他莫名其妙开始思考人生,浑不觉有人悄然接近,然后一只手轻轻拍在了他的肩上。
钟繇大骇,下意识握拳,待扭头一看,又有些愣神。
正是拿着鹰抓贼眉鼠眼的恶徒,破烂衣裳,病态面庞,怎么看都不似个好人。
“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恶徒摆摆手,晃荡着鹰抓,不满道:“怎么叫又?一共出来两趟,还偏偏都碰上了你,晦气。”
钟繇笑道:“一定是知道了狄鹰身负重伤,没法子对你动手了,这才有恃无恐,大摇大摆地跑出来了,你啊你,欺软怕硬,没什么大出息的。”
云淡风轻地把狄鹰受伤消息透露出来,此恶徒与狄鹰势不两立,大概会拼斗一场,鹬蚌相争,渔翁可就得利了。
果然,恶徒瞪大了眼,喜悦之情毫不掩饰,“怎么,狄大恶受伤了?哈哈哈,好事好事,待我会他一会,让他伤上加伤,也知道知道恶徒大爷的厉害之处!”
“还不快去?”
恶徒当即就要行动,心思急转间,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狐疑道:“你跟狄大恶一伙,会如此好心告知我?啊哈哈,必然有诈是不是?嘿,我就说小白脸都蔫坏,你小子不是个好东西!”
钟繇无奈道:“大漠风沙的,把我晒得够黑了,我不是小白脸。”
“滚你娘的,恶徒大爷冰雪聪明,能叫你骗了?滚吧滚吧,我要去找小娘们快活,别来打扰大爷!”
计划落空,不过本就是点恶趣味,他与狄鹰打起来固然好,打不起来又如何,钟繇与狄鹰可是好兄弟,见不得狄鹰伤上加伤的。
两人告辞,准备分道扬镳,冷不防又让人撞见了,不过此番并非狄鹰,而是那位神出鬼没的仪仗兵大元帅。
汉十五的刀还是没找着它的刀鞘,明晃晃的刀锋,指着恶徒,厉声喝道:“哪儿来的贼人!”
恶徒捂着胸口,喘着粗气,“瞎咋呼什么玩意儿,有话好好说,别吓人!”
汉十五冷笑一声,“根据情报,狄鹰的绿洲之内可从未有你这么一号人,怎么就在驸马进入绿洲之后你就现身?”
“啥驸马,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这小子别仗着武艺傍身,就瞧不起我,休看大爷体格小,打你十个也绰绰有余!”
钟繇觉得,这话不虚。
“抓你去见驸马,是非公道自有评判!”
汉十五雷厉风行,身法迅速,挥刀斩向恶徒,恶徒略微后撤,脚尖蓄力,猛地向前窜出,鹰抓抖手激射,他身子本就矮小,鹰抓进攻方位便显刁钻,汉十五精神抖擞,觑准鹰抓来处,一刀斩落。
此刻两个人已然近身,汉十五刀法迅猛,多年征战生涯早磨炼出血性,出刀绝不留情,照着恶徒那小脑袋劈了下去,恶徒出手则刁钻不少,手握鹰抓,无视劈来长刀,目的极明确,直取汉十五心口要害。
“当啷”一声!
汉十五此刀的确劈中了恶徒脖颈,却被另只手的鹰抓给成功格挡,攻向汉十五心口的鹰抓虽扎进了皮肉中,却被汉十五反应迅速,一把握住,再难进分毫。
一招对砍,可说是势均力敌。
两个人迅速分开,数步距离,调整状态,再度对冲,汉十五个子勇武,人高马大,恶徒则发挥自身优势,将短小精悍开发至极致,贴地伏行,一手甩鹰抓,另只手背于身后,藏着另一只鹰抓,伺机下黑手。
又是一波近身拼斗,汉十五大开大阖,一把长刀立劈直下,恶徒微一拧身,一下子钻进了大元帅的怀中,如此近距离,长刀必然失去光彩,接下来便是小小鹰抓的发挥空间了。
只见恶徒将鹰抓狠狠扎进汉十五皮肉中,虽未刺中心口,也绝对疼得汉十五龇牙咧嘴,周遭突兀旋绕起无名波动,另只鹰抓随风起舞,眨眼绕行汉十五身后,偷袭!
汉十五一脚踹飞他,人也踉跄起来,身前身后分别扎着两只鹰抓,模样甚是狼狈。
以刀拄地,拔下两只精钢爪子,汉十五冷笑一声,血气上涌,有些不死不休的意味了,“你个小老鼠,偷偷摸摸,我有十四刀,一刀一刀活剐了你!”
“恶徒大爷还怕你不成,来!”
两个人再度对冲,此前的两招试探,彼此已相互有了评断,汉十五出刀虽仍旧生猛,却懂得避重就轻了,往往虚实相迭,第一刀尚未接近对手,眼看恶徒身形要有动作,便迅速收刀,脚步挪动,迅速劈出第二刀。
此人深谙带兵之道,将武道与行军结合,可谓顶尖帅才。
恶徒亦不遑多让,招式狠辣,丝毫不惧与其激烈交锋。
双方你来我往,战况一时陷入胶着。
钟繇则负责看戏,眼前对战的两个人或多或少都想要他的命,钟盟主还没那么侠义心肠,想要出手阻拦,或许前夜与狄鹰荒城斩魔已然用光了他全部的侠义之心。
不过战况并未持续多久,驸马爷程思美匆匆赶来,大喝一声,阻止了双方拼杀。
恶徒大爷的一条肩膀差点让人给卸了,血渍呼啦的,汉十五又插上了两只鹰抓,前胸后背各一个,明晃晃得有些狼狈。
看得驸马爷心疼不已,关切几句,汉十五拔下鹰抓,示意无碍,驸马这才转向恶徒,抱拳道:“好汉,不知高姓大名,怎么与汉十五打了起来?”
恶徒有些委屈,昂着头道:“我也想知道呢,你问问他!”
汉十五插刀于地,恭声道:“这小子突兀现身,我恐他有歹意,便先捉了他面见大爷,是好是坏全凭大爷处置。”
驸马拍他肩膀,真挚道:“有心了,不过这样的事提前与我知会一声,倒不至于非得生死相向。”又转头向恶徒,续道,“壮士,汉十五这个人耿直得要命,你莫见怪,咱们随身带了金疮药,快快疗伤,感染了就不好了。”
恶徒摆摆手,“大可不必,恶徒大爷皮糙肉厚,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话说完,龇牙咧嘴了一下,显示着他此刻的确有些疼。
驸马是个自来熟,一把握住他的手,恳切道:“壮士,我乃当朝驸马,见你实力不俗,不知可有兴趣投身行伍,报效朝廷?”
此话一出,在场三人都愣了,尤其当属恶徒,抹抹脸,纳罕道:“就我这德行?”
“英雄从不过问出处,更何况,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那北方的魔筑接连侵扰我王朝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壮士莫非也能熟视无睹吗?”
恶徒认真想了想,道:“能。”
驸马干噎了一口痰,思虑再三,又道:“待我回转王都,必会向帝君奏明,许你极高的荣宠与地位,你看看你,衣不裹腹,随我回了王都,呼风唤雨岂不快哉!”
恶徒心中多了些恶趣味,指着汉十五道:“他现居何职?”
“仪仗兵,三军统帅。”
“仪仗兵我知道,天下第一军嘛,又是仪仗兵统帅,那不就是天下所有兵将的老子了?我看你这位驸马是个实诚人,我就想当老子,你给安排安排!”
仪仗兵,皆万里挑一的劲旅成员,选拔任职唯帝君一人裁断,程思美话柄再大也不敢擅作主张,更何况以恶徒这番尊容,帝君真不见得罢黜汉十五另任这位大爷为统帅。
一时间沉默无语,气氛尴尬,恶徒摆摆手,无所谓道:“看出来你很为难呀,那就不要为难了,恶徒大爷自在惯了,天大地大到处遨游,不在乎一个元帅虚名。”
转身就走,不经意甩了两下胳膊,顿时疼得龇牙咧嘴。没热闹看了,钟繇也告辞离去,实则背地里跟踪恶徒,这老小子指定要碰上狄鹰,且看他如何作为。
程思美双手拢袖,面带笑意,道:“此人很不简单,偷偷调查他的底细,不能为我所用,就让他去对付狄鹰,总之别让他闲着,闲着就容易把目标指向我们。”
汉十五颔首,“得令!”
——
再说恶徒,晃晃悠悠四处闲逛,落在钟繇眼中,倒不算漫无目的,他很轻巧地避过了所有女子帐篷,最终在狄鹰门前停了步。
他低头好似在思索,过了会儿才挥舞鹰抓,一头扎进了帐篷中,看样子要趁狄鹰病,要他命。
不过进得快,出来得也很快,还是像个破麻袋般被人丢了出来,在地上滚了两滚,嗷嗷喊疼。
安崇森单手握刀,风一般冲出帐篷,杀机凛冽,劈向恶徒!
……
只要还未死,就迟早都要死。
——汉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