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们端着一盆盆的热水往返于一个灯火通明的房间。
从障子门上的倒影上能看出里面有许多女人着急的身影。
就算是在那间房外的庭院中也能听到里面大声鼓励的话语。
“都已经一天了，怎么还没有结束。”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的男人着急的在庭院中踱步，看着房内的眼神中都是担忧。
“岳父大人，请相信菊姬，她一定能撑过去的。”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男人相比于他却显得十分镇定的模样。
年长者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再说什么，脸上没有过多表情。
他很清楚，这个男人和自己女儿在一起，是因为政治。
男人需要他的势力，他需要他的名声。
里面的那个身为他女儿的人，于他们双方而言不过是心照不宣的道具而已。
他不止一个女儿，只是这个女儿嫁得最好而已。
她能得壬生城城主壬生义雄的疼爱成为他的正妻是她的福气。
现在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若是男孩的话，那就是壬生城的长子。
这个孩子的重要性大于里面的女儿。
“夫人！”尖叫声从房间内传来。
庭院中所有人的注意力一起集中过去。
然后是一声算不上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庭院中的两个男人的注意力一起投向了那房间。
更多的女人开始往内而去。
孩子的哭声还在继续。
“怎么样？”中年男人的一只脚已经踩在走廊上，却迟迟没有将重心移上去。“孩子如何？”
门被打开一条缝，一个中年妇女抱着一个孩子快步走了出来，她手中抱着一个包裹得严实的孩子，举起来给男人们看。
“夫人生了位小公子。”虽然是所有人都在期盼的男孩，但是她的脸上并没有欣喜表情。
两个男人围过来看她怀中的那个孩子。
孩子被抱出来时明显已经进行过一定的清理，脸很干净，闭着眼睛，小小的一团发出可怜巴巴的哭声。
“真是长相好看的孩子啊。”中年男人率先夸奖出来。
年轻男人的表情却有些纠结，终于是没忍住说出口：“好丑。”
刚出生的孩子的肤色与大人并不相同，甚至皮肤是明显的泡发状态。
乍一看确实不能用好看来形容。
“哈哈，义雄大人没有看过太多刚刚出生的孩子吧。”中年男人笑着拍了拍女婿的后背。“这孩子的长相在刚刚出生的孩子中已经非常优秀了，我与您打赌，这个孩子未来一定非常秀美。”
“真的吗？”男人的眼中还带着嫌弃。
“当然。”中年男人点头。
年轻男人看着自己这个刚刚出生的儿子，很快又看向了房子内，里面还是依旧掺杂。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岳父，才问了面前满脸愁容的妇人，“菊姬怎么样了？”
“夫人为了生下小公子伤了元气，现在正在抢救。”女人的表情满是愁苦。
两个男人同时一愣。
年轻男人先反应过来吩咐，“菊姬如果需要用什么药你们尽管安排，不用吝啬。”
中年男人也是一脸沉重，他看了看房内，又看向了还被抱在妇人怀中的婴儿。
吩咐道：“先把孩子抱进室内，新出生的孩子身体很弱，别让生病。”
妇人应下，抱着那孩子返回室内。
“岳父不要担心，我一定不会放弃菊姬。”年轻男人安慰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咬牙，思绪快速略过后，又说：“孩子不能没有人照顾，菊姬胎后也需要人照顾，哪怕……我实在不放心其他人来负责，所以，我想安排菊姬的妹妹，兰姬过来照顾她的姐姐和侄儿，义雄大人您看……”
年轻男人看了他一眼，明白他这意思是想要再送一个女儿给自己，菊姬如果撑不过去，那兰姬就会代替菊姬成为自己的妻子。
如果菊姬没死，兰姬也会以妾室的身份留下来。
“好啊，”男人露出一惯温和的笑容道：“相信菊姬知道自己的妹妹过来照顾自己和孩子，也会觉得安心吧。”
“非常感谢您体谅我这作为父亲的一点私心。”中年男人对年轻男人鞠躬道谢。
而后他看了一眼还人来人往正在忙碌的产房又说：“夜里风大，义雄大人还是先回房内休息吧，我再守一会。”
年轻男人脸上带着笑容拒绝：“岳父说的哪里话，哪里有身为父亲的你在此等待，身为丈夫的我先休息的道理。”
见两人如此，家臣站出来笑着说：“隔壁的房间已经备好，也热上了酒水，两位大人不如到隔壁先去休息，有什么事情的话也能及时赶来。”
两个男人同时看他。
他以半鞠躬的方式指引着他们看向稍远一点距离的另一栋建筑。
如果去到那边的话，这边发出的声响也传递不过去。
适合用来休息，不适合用来等待病人的结果。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以一种关心对方，又盛情难却的姿态，互相让着一起前往了那栋建筑。
产房灯火通明，对里面的女人还在抢救。
就连产房旁边的婴儿房里也都留了不少人。
远处的另一栋建筑内，却显得悠闲及氛围好了很多。
中年男人对着年轻男人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笑着询问：“义雄大人决定了孩子的名字吗？”
“这是我壬生城的第一个男孩子，又是我与菊姬的孩子，我想要将他作为少主培养，至于名字……”男人稍微思索了一下，才道：“按习俗在取正式名前该给他取个小名的，但是我却觉得，既然是我壬生城的少主，就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就叫优弥吧。”
“优弥吗？”中年男人愣了一下，然后夸道：“真是好名字，不愧是义雄大人。”
年轻男人推脱了一阵。
虽不是初为人父，但是终于有了儿子后的心情还是相当满意。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不断的对着自己的岳父规划着自己对长子的计划和教育。
随着中年男人的捧场，他对那孩子寄托的感情越来越多。
中年男人也非常配合的捧场，期待着他口中的未来。
产房直到后半夜才终于平静下来。
菊姬也许就是运气好吧。
她遇到了难产熬了几乎一天一夜才终于将自己的孩子带到世上，她就已经泄力，原本都已经意识涣散了，没想到又经历了大半夜的抢救，她回来了。
在情况稳定，意识回炉后，她第一反应是抓住了身边人的手，如地狱爬回来的厉鬼一样，满头都是汗湿的头发，眼神凌厉：“是男孩吗！”
听到自己的想要的答案后她才松了口气又倒回床铺中。
上了年纪的夫人立刻出声鼓励：“夫人，您一定要坚持住，您生下了城主的长子，如果您不在了，小公子就要交给别人抚养，您拼死换来的荣光就是别的女人的了！”
“你说得对。”女人咬牙，“把孩子抱过来！”
妇人立刻去叫人。
婴儿房就在产房的隔壁。
哭到睡着的孩子很快就被抱了过来。
孩子已经换上了早准备好的婴儿服装。
小小的一只，被放在了母亲的头边让她一偏头就能看到。
菊姬举起好像是绑满了铅块一样沉重的手勾开了孩子的衣服，看到自己满意的身体器官后才露出了笑容。
她没有力气给孩子重新穿好衣服，是守在一边的妇人代劳的。
其他的侍女和妇人们用蘸了热水的毛巾帮她擦拭清理身体。
她这时候才有精力去端详孩子的长相。
因为出生至今已经有大半夜，婴儿的脸稍微接近正常肤色了一点点。
眼睛虽然没有睁开，但是脸上的五官却已经变得轻易可见。
菊姬的手指放在孩子的左眼下，那里有一粒小小的，好像也不是十分清晰的痣。
“这是痣吗？”菊姬用虚弱的声音询问。
还在帮她清理身体的妇人抬头看了一眼。
她上了年龄，视力不是很好，看了好一会后才用不确定的语气说：“好像是一粒泪痣。”
“怎么是泪痣，怎么就长在这种地方。”菊姬眉头紧皱。
这颗泪痣让她想起了一个非常不愉快的女人。
妇人笑着拍马屁：“小公子的长相很优秀哦，等他长一长您就知道，他绝对是十分优秀的长相。”
菊姬看了一眼，闭上了眼睛，“抱走吧，我很累。”
负责照顾孩子的侍女妇人们抱起了小婴儿，小心的打开隔壁婴儿房的门，快速带走了孩子。
她们都是照顾过孩子的经验者，非常清楚孩子半夜哭闹这种事情。
她们要保证小公子的哭闹不会影响到夫人休息。
经过一天的休息和治疗，菊姬虽然还不能离开床铺，但是她至少能坐起来了。
身后是专门制作用来支撑坐起的协助背板，上面也垫满了又厚又柔软的垫子。
她抱着自己努力生下来的孩子。
才只过了一天的时间，这孩子还没有睁开眼睛。
协助她照顾孩子的侍女们告诉她，小孩子睁眼的时间都不确定，有的刚刚出生没有多久就会睁眼，有的却可能要等七八天左右。
关于这个事情她并不着急。
此时她正在认真的端详孩子的长相。
稚嫩的小脸确实十分可爱。
身为母亲的她，看着这张脸时心中也在不断的涌现爱意。
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也是壬生城城主的第一个儿子。
这个孩子的出生注定会给她带来无限的荣光。
“是叫优弥吗？”她脸色虽还苍白，却是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的笑意。
七岁以下的孩子属于神明，随时都有被神明召回的可能。
所以贵族们习惯给刚出生的孩子先取一个不算名字的小名，只是用来称呼孩子而已，等到七岁再正式取一个名字。
而她的孩子，因为是长子，受到了义雄大人的喜爱，出生起就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是，城主大人还说要将优弥小公子当做少主培养。”菊姬的父亲坐在他对面的屏风外哈哈的笑着。
菊姬脸上的笑容又更加灿烂了起来。
她轻轻的拍着怀里的孩子，心中的满意和意得到了一个巅峰。
可在这种时候，她屏风外的父亲突然说：“我准备把兰姬送到这里来。”
菊姬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她的音调和情绪一瞬间都控制不住，“为什么！”
出口的声音都显得尖锐起来。
身为贵女，她从小受到的教育让她区别于同龄的女孩，她很清楚父亲的这句话代表着什么意思。
比她小三岁的妹妹理是她的替代品。
但是替代品应该是在她已经没用的情况下才被启用才对。
“你刚刚生育，也不能很好的照顾义雄大人，兰姬过来，能帮你不少，总好过其他女人乘虚而入。”菊姬父亲循循善诱。
愤怒和委屈等情绪充斥心中，让她的胸口隐隐作痛。
她抬起一只手轻轻的揉着胸口，她没有说话，明显是不情愿。
坐在屏风外的中年男人明显并不顾及她的想法，只是说：“这件事情义雄大人已经同意了。”
“你们！”菊姬更感觉气闷，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受到的教育让她无法在此时无法做出‘不懂事’的行为来。
“兰姬年纪还小。”她终究是不甘心，尝试着从其他方向改变父亲的想法，
“她已经十四岁了，你嫁过来时也正是这个年龄。”父亲依旧坚持，就好像是没有听出女儿的抗拒一样继续说：“如果你担心她年龄小，你也多照顾她，你们姐妹互相扶持，也能轻松些。”
菊姬没再说话，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孩子，又一眼看到了那孩子左眼下的泪痣。
心情瞬间更差了一些。
她转头，示意守在一边的侍女过来接手。
“壬生城的长子是你生下的，你自己也知道这代表的含义，你现今的任务就是好好照顾养育他，让他能坐稳少主的位置。”声音再次从屏风外传来：“人不能只看当下。”
菊姬因他这句话愣了一下，拒绝侍女抱走怀中的孩子。
她脸上重现笑容：“您教育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