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紧事儿说完了,接下来,就是聊民生聊边防,聊到最后,只剩一桩——立储。
有些人跃跃欲试,“皇上国事巨万,我等虽与皇上同心,但毕竟有心无力,皇上何不册立储君,朝政上也好替皇上分忧。”
皇上迟迟不提立储,官员们早就按捺不住,有人起头,顿时七嘴八舌都上前谏言,唯恐落了下风。
那些言官颇有些视死如归的势头,即便圣颜不悦,也照旧大义凛然地昂着头规劝,“储君乃国本,国本不定,必然危及江山社稷之稳固!”
“皇储之位空悬,对上不能慰先祖,对下无以安万民……”
皇帝虽然独断,但大胤一贯的制度就是“国之大业,取决于群议”,只能揉着眉心耐心听他们聒噪。
“三皇子行事审慎,作风正派,多年来辅佐皇上处理内务,从无怨言,且如今纯王为长……”
御史大夫从鼻子眼儿里出气,眼里都是鄙薄,“大邺自高祖皇帝起,就主张立贤不立长,太……”
想到提前太子犯了皇帝的忌讳,话锋一转,“太放肆了,赵武鸣贪赃枉法,连放赈的钱都不肯放过,蕙贵妃作为家姐长辈,不行规劝,如何教诲后世之……”
话还没说完,就被吏部侍郎给堵住了,“前朝之事关内庭何关,再说女子出嫁,便与母家没有关系,皇上都已经允许贵妃娘娘留在善宁宫内养病,御史大人这般忤逆,难不成要凌驾于皇权律法之上!”
御史大夫是辩论好手,没有半分慌张,朝上拱了拱手,“侍郎大人不必乱给在下扣屎盆子,在下有没有忤逆之心,皇上心中自有论断,济王战功赫赫,礼贤下士,朝中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明君自当择贤……”
拥护济王的声音越来越多,支持三皇子的也不遑多让,殿里吵吵闹闹,俨然像城西的菜市口。
李洵舟和李长嬴处境尴尬,立在两侧一言不发,任凭两边吵得唾沫飞溅。
常念奏对完就退到了御桌旁,她是皇帝的人,没有表明立场的必要。
她勾着头,却忍不住偏头看两位当事人。
纯王是座上菩萨,雷劈在脑袋上也舍不得皱一下眉,两只手交握在身前站着,脸上依旧是那副平和澹宁的模样。
再撇过眼神看另一侧,没想到正对上济王那双锐利的眼睛。
她一惊,忙装作不经意地垂了眼。
御案后的皇帝听了半天,到底忍不住了,一声够了,乱糟糟的大殿里立时安静下来。
皇帝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从济王身上飘过,最后落回那群慷慨激昂的老臣身上,冷笑道:“朕还没死呢!你们一个个嚷嚷着立储!是不是且等着朕死呢!”
这话说得重,原本垂手站立的官员一个个像被砍断了腿,纷纷跪倒在地。
皇帝愤然离座,“立储之事,朕自有定夺!谁再敢妄议,别怪朕不顾贤名儿砍了他的脑袋!”
说罢,不顾群臣的苦苦哀求拂袖离去。
皇帝对皇权地掌控,仿佛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官员们一个个失魂落魄,曹总管扬声叫散朝,众人只能惶惶地退出殿门外。
御史大夫和吏部侍郎冷不丁碰到一处,各自朝对方翻了个白眼后扬长离去。
几个官员站在廊下,对插着袖子看着院子愣神,一阵冷风吹过来,才渐渐醒过神,满面愁容地下了台阶。
常念最后一个出来,济王和纯王站在滴滴水檐下并肩而立,看起来似乎很亲厚。
亦真亦假的客套,不过是面上好看罢了。
她趋步上前,弯下腰朝两人作揖,“微臣见过两位殿下。”
两人齐齐转身。
昨儿下了一天一夜的雨,到这会儿总算缓了过来,太阳初升,斜照的日光从廊庑下的青砖地上,逐渐攀升至两人身后,一黑一红的颜色,在日光的映衬下显得越发浓墨重彩,远远看过去,如同两把淬炼后新鲜出炉的利剑,鲜焕猖獗。
顶着两人的目光,她不紧不慢地朝上拱手,“二位殿下且聊,衙门里琐事缠身,下官先行告退。”
济王却说不忙,转头接过刚才的话头儿,“昨夜在清戎司熬了半宿,早上骑马又冲了冷风,没想到就发作了,以前整日的风餐露宿也没见犯头风,如今锦衣玉食,身体反倒不如以前了。”
纯王说起话来,还是老夫子的口吻,“你还年轻,如今回了京就该好好调养,别到最后留下什么病根。”
两人一递一句,全然不提刚才殿内发生的事。
济王一脸乖顺地说好,“三哥,那你忙,我们就先回去了。”
他们兄弟二人说话,没有她插嘴的余地,济王叫她留步,她以为有公务交待,便退后半步等在一旁,冷不丁听他说我们,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狐疑地四处望了望,廊下除了如偶人般站立不动的宫人,就剩他们仨个“活人”。
她抬起一根手指在两人之间划拉,愕着两眼问,“我?们?”
济王似乎对她这副傻样儿很瞧不上,站在台阶上不耐地招呼,“顾大人,本王头疼的厉害,可否快一些?”
常念有些傻眼,他头疼,她又不是大夫,叫她快些干什么,转头见纯王正静静看着她,只能勉强牵出一丝笑,拱手说告辞。
纯王仿佛已经忘了善宁宫那一夜,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顾大人,告辞。”
常念疾步下了台阶,追上济王的脚步,一面走,一面问道:“殿下叫微臣去做什么?”
济王蹙着眉,头也不回,“回王府。”
“殿下不去衙门?”
“本王犯头风,告假一天。”
常念越发纳闷了,“那殿下叫我一起去干嘛?”
“顾大人今早不是坐马车来的吗?骑马太颠簸,本王头痛受不了,本王要坐顾大人的车回府,”他站住脚,一脸不快,“怎么,顾大人不愿意?”
看着那张理不直气也壮的脸,常念差点被气笑。
就没见过这么霸道的人!
她真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摁在地上,狂甩十大鞭子!